第67章 上海来的风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晨雾像未拧干的棉絮,在云苗村的青石板路上浮着。


    林娜正踮脚调整院门口的竹编招牌,忽觉身侧的风被截断——顾承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脊背绷得笔直,目光凝向村口碎石路。


    "怎么了?"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晨雾里缓缓驶出一辆黑色轿车,车标在雾中泛着暗金。


    顾承舟喉结动了动,掌心沁出薄汗:"我妈来了。"


    林娜的手指无意识揪住围裙带。


    上回通电话时顾承舟提过母亲想来看看云苗村,她原以为至少还要半月,没想到会是今天。


    轿车停稳,驾驶座下来个穿藏青中山装的老人,绕到后座拉开车门。


    顾母下车时,晨雾恰好散了些。


    她着月白香云纱旗袍,盘发间别着枚翡翠簪子,举手投足像从旧上海画里走出来的,连鞋跟叩在碎石上的声响都带着清贵的韵脚。


    "舟舟。"她朝顾承舟张开双臂,又在触到他肩膀时顿住,指尖轻轻抚过他眼下的青黑,"瘦了。"


    顾承舟的耳尖立刻红了,像回到十六岁被母亲抓包熬夜打游戏的模样:"妈,这是娜娜。"他侧过身,掌心虚虚护在林娜后腰,"娜娜,我妈。"


    林娜慌忙把沾着咖啡渍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正要弯腰,顾母已先一步握住她手腕:"别拘着,叫阿姨就行。"她的手温温的,指腹有常年弹钢琴磨出的薄茧,"这就是你说的有风小院?"


    "是。"顾承舟喉间发紧。


    他早猜到母亲会来,却没料到她会选个他刚和娜娜确认心意的清晨。


    昨夜两人在院角躺了半宿,他外套还沾着草屑,此刻被母亲的目光扫过,后颈泛起热意。


    顾母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院角的老槐树下,两人昨夜垫的外套还搭在石凳上,旁边歪着个装风铃草的陶罐。


    她眼尾微弯,像看透了什么,却只说:"带阿姨看看你住的地方。"


    接下来三日,顾母像片浸润在茶里的茉莉,安静地漫进小院的日常。


    她会在清晨帮阿奶择菜,看林娜手冲咖啡时,指尖跟着滤杯的旋转轻轻打拍子;午后搬个竹椅坐在葡萄架下,看林娜教小朋友用咖啡豆拼贴画,发间的翡翠簪子随着笑声轻颤。


    "王叔,你说这姑娘..."某日午后,顾母望着林娜蹲在院门口哄迷路的小狗,轻声问站在身后的管家。


    王叔垂眼擦拭茶盏,他跟了顾家三十年,连顾承舟周岁抓周时的哭声都记得:"少爷这两年,笑纹比过去十年都深。"


    顾母的茶盏顿在半空。


    她想起两个月前视频时,儿子窝在民宿的破沙发里,眼下乌青像被墨浸过;想起昨日清晨推窗,看见他蹲在院角给林娜系松了的鞋带,仰头时嘴角的笑,和六岁时得到第一辆自行车的模样重叠。


    晚餐时,竹桌上摆着菌子汤和腊肉炒青豆。


    顾母夹了一筷子林娜腌的酸萝卜,入口是脆生生的酸甜:"娜娜,阿姨有个问题想和你商量。"


    林娜的汤勺碰在碗沿,发出细碎的响。


    顾承舟立刻握住她搁在桌下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棉麻袖口传过来。


    "舟舟是顾氏独子。"顾母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的丝绸,"我知道他现在喜欢这里,但上海有他的责任。"她望着林娜发顶翘起的小卷毛,"你愿意和他一起回去吗?"


    林娜的指尖在顾承舟掌心跳了跳。


    两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手机屏幕被私信轰炸到发烫,琴房外的议论像针,扎得她每走一步都疼。


    她低头看汤里浮动的菌子,轻声道:"我怕...回去会变成以前那个躲在被子里发抖的人。"


    顾承舟的拇指在她手背上画圈。


    他想起昨夜林娜蜷在他怀里,说"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人"时的颤抖,想起她教小朋友唱歌时眼里的光,突然开口:"妈,我的责任不是只有顾氏。"


    顾母抬眼。


    儿子的眼神像小时候闯了祸却不肯认错的模样,带着股认准了就撞南墙的执拗。


    她放下汤碗,轻轻叹气:"我不是要你们现在做决定。"她伸手碰了碰林娜手背,"只是想让你知道,上海的顾宅,永远给你留着间向阳的屋子。"


    当晚月上柳梢时,林娜坐在院角的老槐树下弹吉他。


    琴弦擦过指尖,《风停的地方》的旋律漫进夜色。


    顾母端着茶盏走到廊下,月光漏过葡萄叶,在她旗袍上织出碎银似的光。


    "那年我在琴房写这首歌,"林娜的声音混着吉他的震颤,"写一个女孩被风推着跑,跑累了就蹲在墙角哭。


    后来她发现,风里有个人一直跟着她,替她挡着最猛的那股。"她抬头看向顾承舟,梨涡里盛着月光,"现在风停了,她终于敢回头牵他的手。"


    顾母的茶盏里荡起涟漪。


    她想起顾承舟两岁时发高热,攥着她的手喊"娜娜姐姐";想起他大学毕业那晚,醉醺醺地说"我要去云南找她";想起今早整理他行李时,箱底压着张泛黄的便签——是林娜退学前在琴房留的,写着"等风停了,我就回来"。


    "弹得真好。"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林娜肩膀,"比我当年在上海音乐厅听的协奏曲都好。"林娜的手指顿在琴弦上,顾母又说:"舟舟小时候总说,你笑起来像他外婆种的风铃草。


    现在看来,他没说错。"


    次日清晨,顾母的轿车再次碾过碎石路。


    林娜在车边接过她递来的檀木匣,打开是封贴着蓝蝶邮票的信。


    顾承舟帮王叔搬行李回来时,正看见她站在晨雾里,睫毛上挂着泪,信纸上的墨迹被阳光照得发亮。


    "她说欢迎我去上海。"林娜转身扑进他怀里,声音闷在他衬衫里,"她说...我让你重新学会了笑。"


    顾承舟低头吻她发顶。


    晨雾散得差不多了,院角的风铃草在风里摇晃,每片花瓣都沾着晨光。


    他望着母亲的车消失在村口,忽然想起昨夜信纸上的最后一句——"你们的风,该由你们自己定方向"。


    风掀起林娜的发梢,吹得信纸上的字迹轻轻颤动。


    阳光漫过青石板路,在信角投下一片暖融融的光,像谁悄悄在他们的未来里,撒了把会发芽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