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录音棚里的第一句歌词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大理的天总是蓝得透亮,像被水洗过的玻璃。


    林娜站在"声屿"录音棚门口,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牛仔外套的衣角,玻璃门映出她泛白的指节。


    门楣上挂着的铜铃被风撞响,清清脆脆的,倒把她吓了一跳。


    "紧张?"顾承舟的手掌覆上来,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她手背。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针织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当年为她学吉他时磨出的薄茧。


    林娜咽了咽口水,望着门内那排闪着红点的控制台,喉结动了动:"上一次进录音棚...是大二校歌赛。"她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蒲公英,"那时候我以为...音乐是全世界最容易的事。"


    顾承舟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往自己掌心里拢了拢。


    他记得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她缩在公寓飘窗上,手机屏幕亮着,满屏的"跑调怪物""靠关系进的音乐学院"像淬了毒的针。


    他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娜娜,今天没有观众,没有评分表。


    你看——"他指了指玻璃门右下角贴的手写便签,"老板说这是'试音专用日',连调音师都请假去拍婚纱照了。"


    林娜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便签上歪歪扭扭写着"今日无打扰",旁边画了只戴耳机的兔子。


    她忽然想起今早推电动车回小院时,顾承舟的背包里露出半角信纸——原来不是什么旧物,是他提前和录音棚老板沟通的备忘录。


    "进去吧?"他用拇指摩挲她手腕内侧的小痣,那是她小时候爬树摔的,"你不是说,想把'回来'写成歌吗?"


    门被推开时,木漆的清香味裹着空调风涌出来。


    制作人老周从控制台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鲜花饼:"顾先生说你爱喝玫瑰普洱,我让徒弟去买了。"他指了指桌上的保温杯,"设备都调好了,先试试副歌?"


    林娜接过简谱,纸张边缘被翻得毛糙,是顾承舟亲手抄的——她认得他那手带点连笔的小楷,每个音符旁还标了她惯用的换气记号。


    麦克风握在手里,金属网罩有点凉,像小时候琴房那台老麦克。


    戴上耳机的瞬间,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叮"的一声,伴奏从耳麦里淌出来,是她最熟悉的吉他前奏,连扫弦的力度都像极了顾承舟昨晚在小院里练的那版。


    "风停之后 云该往哪走......"她开口时声音发颤,尾音甚至带了点破音。


    老周在控制台比了个"OK"的手势,屏幕上的音波图歪歪扭扭,像被风吹乱的炊烟。


    第二遍,她试着把气沉到丹田。"雨落过的 褶皱里藏着秋......"这次稳了些,但总像隔着层毛玻璃,少了点魂。


    第三遍副歌唱到"而我终于 找到了来时的路"时,林娜突然扯下耳机。


    麦克风"咚"地磕在支架上,在空荡的录音室里激起一声闷响。


    "是不是特别差?"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白色运动鞋的鞋边沾了点泥,是今早帮谢晓春搬花架时蹭的,"我明明在小院唱给阿奶们听时......"


    "娜娜。"顾承舟绕过控制台,蹲在她脚边。


    他仰着头,眼睛里映着录音灯的红光,"你记不记得四年级暑假?"


    林娜一怔。


    那年她被钢琴老师骂"乐感像块木头",躲在弄堂口的老槐树下哭。


    顾承舟翻墙过来,兜里揣着偷拿的橘子汽水,还有支掉了漆的口琴。


    "你说'我唱跑调了,老师要赶我出合唱团'。"顾承舟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我当时怎么说的?"


    "你说......"林娜喉咙发紧,"你说'跑调怕什么?


    我给你伴奏,跑成二重唱'。"


    "对。"他笑了,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湿意,"那时候你唱《虫儿飞》,把'天上的星星流泪'唱成'天上的猩猩流泪',我举着口琴笑到打嗝。


    可我现在回想,那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歌。"


    老周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控制台的红灯还亮着,却只剩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林娜望着顾承舟鬓角翘起的碎发——和小时候在琴房抢谱子时被她扯乱的那缕,一模一样。


    她重新戴上耳机。


    这次没等伴奏响起,她闭着眼,指尖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


    记忆像被风吹开的相册:十二岁在琴房,他偷偷把她的谱子画成小熊;十七岁在弄堂口,他举着录音笔录她清唱,说要做"娜娜专属唱片";二十岁暴雨夜,他抱着发抖的她,在她耳边哼《风停的地方》的旋律......


    "风停之后 我终于抬起头......"


    这次的声音像山涧的泉水,先是细细的,却带着穿石的劲。


    副歌拔高时,她想起云苗村的夜,坐在院坝的石凳上,顾承舟给她调琴,谢晓春举着电筒当追光灯,阿桂婶端来刚煮的甜米酒。


    那些被网暴碾碎的自信,原来早就在这些烟火气里,悄悄长出了新的根。


    "而你站在 风来的方向 说 欢迎回家......"


    控制台前,老周的手指在调音台上顿住。


    他抬头看顾承舟,这个向来沉稳的男人此刻眼眶泛红,喉结动了动,像是在跟着哼,又像是怕打扰了这缕声音。


    最后一个尾音消散时,林娜摘下耳机。


    录音室的顶灯亮起来,她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


    顾承舟递来纸巾,指尖还在抖:"比小时候的'猩猩流泪',进步了不止一星半点。"


    老周敲了敲控制台:"要听听看吗?"


    音响里传来她的声音,带着点青涩,却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被,暖烘烘的。


    林娜忽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原来...我还能唱成这样。"


    "本来就能。"顾承舟替她擦掉泪,"你只是需要...一个不怕你跑调的听众。"


    走出录音棚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娜攥着顾承舟的手,指缝间漏进的光暖融融的。


    转角处有个卖鲜花饼的摊子,香气裹着风扑过来,像极了云苗村阿奶们的厨房。


    "明天..."顾承舟突然停住脚步,望着远处被染成橘色的山尖,"想去看日出吗?"


    林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山顶的轮廓在暮色里模糊成剪影,却有一缕极淡的金光,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蜜罐。


    "好。"她踮脚吻了吻他的脸颊,"但说好了,你不许像上次在小院看星星那样,裹着毯子先睡着。"


    顾承舟笑着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这次我调十个闹钟。"


    晚风掀起两人的衣角,远处传来卖花担子的吆喝声。


    林娜望着山顶那缕若有若无的金光,忽然觉得,有些期待,比音乐更让人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