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钢琴上的新旋律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顾承舟推开通往试音室的玻璃门时,林娜的手指在门框上轻轻顿了顿。


    琴房里浮动着新木料的清苦气息,那架黑色三角钢琴正对着窗户,晨光照在琴盖上,像铺了层融化的蜜。


    她望着琴键上自己发颤的倒影,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在上海琴房,老师用竹尺敲她手背:"林娜,弹错音时别缩手,要像踩碎玻璃那样果断。"


    "冷吗?"顾承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刻意放轻的小心。


    他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她肩上,布料还留着他体温的余温,"隔音棉昨天刚装完,可能有点凉。"


    林娜没说话,一步步挪到钢琴前。


    琴键是凉的,她指尖刚碰上去就缩回,像被烫了似的。"我害怕......"她低头盯着自己交握的手,指节泛着青白,"害怕按下第一个音就走调,害怕弹到一半突然忘谱,害怕......"她喉结动了动,"害怕自己真的再也唱不好了。"


    顾承舟绕到她身侧,掌心覆住她发颤的手背。


    他的手很大,虎口处有前几天修木架时蹭的薄茧,蹭得她手腕发痒。"你十四岁在比赛上弹《月光》第三乐章,错了三个音。"他弯下腰,鼻尖几乎要碰到她耳尖,"但我记得你当时说,'错音也是音乐的一部分,就像月亮上的阴影'。"


    林娜猛地抬头看他。他眼里有细碎的光,像云苗村清晨的露水。


    "而且......"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个皮质活页本,封皮边缘磨得发毛,"你这两年在日记本上写的诗,我都抄下来了。"他翻开本子,纸页间飘出片干枯的野菊——是去年秋天她在村后山坡采的,"那天看你蹲在院儿里写'风穿过篱笆时,带走了半块云',我就想,这么好的句子,该配段能让人掉眼泪的旋律。"


    林娜的指尖轻轻抚过纸页。


    字迹是顾承舟的,比她记忆中更工整,每个字都带着笔锋,像在认真描摹什么珍贵的东西。


    她翻到最后一页,看见自己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如果风停了,我要唱首给春天的歌。"那是她来云苗村第三个月,蹲在谢之遥家桃树下写的,当时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看见。


    "娜娜。"顾承舟把椅子往她身边挪了挪,"你不需要现在就完美。


    我们可以先弹一个音,再弹两个音,然后......"他用指节轻轻碰了碰中央C键,"从这里开始,好不好?"


    林娜深吸一口气。


    她的指尖再次落在琴键上,这次没再缩回。


    第一个音飘出来时,像片雪花落进温泉,带着点生涩的温柔。


    顾承舟没说话,只是用指腹一下下轻拍她的手背,像小时候她学琴焦躁时,他趴在琴房窗台敲玻璃的节奏。


    弹到第二段时,林娜的声音突然卡住。


    琴键在她手下发出走调的嗡鸣,她猛地缩回手,指甲在琴盖上刮出道白痕。"他们会记得的......"她的呼吸急促起来,"那些人说我走后门进音乐学院,说我的歌是买的,说......"


    "娜娜。"顾承舟把她转过来,让她面对自己。


    他的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泪,力道轻得像在碰片蝴蝶翅膀,"你知道我这两年为什么总往云苗村寄枇杷吗?"不等她回答,他继续说:"因为你十七岁生日,我们在苏州河划船,你说枇杷的甜是'偷偷藏起来的甜',像藏在心里的秘密。"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那些谣言是风,会停的。


    但你写的诗,你弹的琴,你唱的歌——"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些是刻在心里的,比风久。"


    林娜突然笑了。


    她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却伸手勾住他脖子,把脸埋在他肩窝。"顾承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情话了?"


    "跟谢阿奶学的。"他闷笑,"上次她说'好的感情像晒梅干,要慢慢晾,急不得',我觉得有道理。"


    重新坐回琴前时,林娜的背挺得很直。


    这次她没再犹豫,琴键在手下流成河。


    顾承舟从文件夹里抽出张谱纸,跟着她的节奏在上面标音符——他的乐理是跟她学的,现在写的八分音符歪歪扭扭,却比任何乐谱都珍贵。


    三天后,有风小院的院坝里支起了临时舞台。


    谢之遥搬来从县城租的音响,胡有鱼用野花编了个头环给林娜,阿奶们把煮好的甜米酒装在玻璃罐里,排了整整两排。


    "紧张吗?"顾承舟帮她理了理裙摆。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棉裙,是他上周在镇上布庄挑的,说像云苗村的晨雾。


    林娜摇摇头,却把他的手指绞得更紧:"但我想唱了。"


    第一缕琴声飘起来时,院坝里的蝉突然静了。


    林娜的声音裹着琴音飞出去,比记忆中更清透,像山涧里的水冲开了经年的石子。"风停之后,我看见自己/站在春天的缺口里/手里捧着/被岁月吻过的/十七岁的自己......"


    顾承舟站在台下第一排。


    他看见谢阿奶用袖口擦眼睛,看见胡有鱼举着手机的手在抖,看见林母站在院门口,手里的鲜花饼忘了吃。


    而林娜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把这些年藏在云里的星光,都揉进了歌声里。


    唱到副歌时,林娜的眼泪落下来。


    但她的嘴角翘着,像小时候拿到钢琴比赛奖状那天,躲在巷子里偷吃冰淇淋的样子。


    "我想重新回到音乐圈。"演出结束后,林娜坐在院坝的老槐树下,手里还攥着那朵野花头环,"这一次,我要自己站在舞台上,唱自己写的歌。"


    顾承舟在她身边坐下,把她的手包进自己掌心里。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带来远处稻田的清香。"上个月我去上海,见了以前的音乐制作人。"他从裤袋里摸出张烫金请柬,"他说想给你办专场,场地定在东方艺术中心,时间......"他故意顿了顿,"定在你生日那天。"


    林娜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她抢过请柬,手指在"林娜原创作品音乐会"几个字上反复摩挲。"你......"


    "上次在试音室,你弹到'风停之后,我要长出新的翅膀'时,"顾承舟用指节敲了敲她额头,"我就知道,该把这张票拿出来了。"


    月光漫过院坝的青石板时,他们收拾着散落的歌谱。


    林娜突然指着角落的老木桌笑:"那不是我那台旧咖啡机吗?"


    "谢之遥说你总念叨它煮的咖啡有烟火气。"顾承舟把最后一叠谱纸放进文件夹,"我让阿公帮忙搬过来了,明天早上......"他忽然住了嘴,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林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晨雾正从山坳里漫上来,院角的咖啡机在雾气里投下模糊的影子,金属表面泛着淡金色的光。


    "明天早上怎么了?"她歪头问。


    顾承舟笑而不答,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


    晨光爬上屋檐时,有风小院的厨房里飘起咖啡香。


    林娜揉着眼睛推开厨房门,就看见顾承舟正蹲在旧咖啡机前,手里举着把螺丝刀,额角沾了点机油。


    "你在干吗?"她打着哈欠走过去。


    "修点小毛病。"他抬头冲她笑,阳光穿过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明天......不,等下你就知道了。"


    咖啡机突然"噗"地喷出股热气,混着焦香的咖啡味漫开来。


    林娜望着他蹲在晨光里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秘密,或许比歌声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