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风的方向,是你说的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雨势在傍晚七点突然变本加厉。


    林娜刚把最后一筐湿滤布抱进厨房,就听见阁楼方向传来“啪嗒”一声闷响。


    她抬头,看见一滴浑浊的雨水正砸在靠墙的老木柜上,木柜顶摆着她的旧音响——那是她逃离上海时唯一带走的家当,此刻正沾着水痕。


    “糟了!”她把滤布往灶台上一扔,踩着木梯就往上爬。


    阁楼堆着她的乐谱箱,牛皮纸封皮被雨水洇出深黄的印记,最上面那本《风停的地方》手稿边缘已经卷起。


    她刚要伸手去扶,又一滴雨砸在琴谱上,晕开一团墨渍。


    “娜娜!”顾承舟的声音混着雨声炸响。


    他不知何时已经爬上屋顶,雨幕里只看得见他被雨水浸透的白衬衫贴在后背,手里举着块油毡布。


    “你先把东西挪到中间!漏点在西南角,我马上封死!”


    林娜的手指在琴谱上顿住。


    两年前那个暴雨夜,她缩在出租屋厕所里,听着手机里“小三”“抄袭”的骂声铺天盖地,而顾承舟的未接来电从凌晨两点排到五点十七分。


    那时她想,他大概还在上海的梧桐树下转圈,像小时候她躲在弄堂门后时那样,急得踢飞石子。


    可现在这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正踩着摇摇晃晃的竹梯,在暴雨里给她的乐谱挡雨。


    “接着!”顾承舟抛下来一卷防水胶,精准落在她脚边。


    林娜弯腰去捡,发梢的雨水滴在胶卷上,她忽然想起他大学时修琴房窗户的样子——那时她总笑他“大少爷学什么木工”,他却举着锤子说“要给娜娜的琴遮风”。


    阁楼的漏雨点随着顾承舟的动作逐渐变少。


    林娜抱着乐谱箱退到墙角,看着他在屋顶来回移动,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滴在青瓦上溅起水花。


    她数着他的动作:掀瓦、涂胶、盖油毡、压石块,每一步都像在雕刻什么珍贵的东西。


    “修好了!”顾承舟扶着屋檐翻身下来时,梯子“吱呀”一声响。


    林娜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触到他湿透的衣袖,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


    他低头看她,睫毛上挂着雨珠,笑的时候眼角有细纹:“没淋到你的宝贝吧?”


    “没。”林娜的喉咙发紧。


    她怀里的乐谱箱还带着雨水的潮气,可最上面那页《风停的地方》,墨迹分明比刚才清晰了些——是他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雨水。


    晚饭时小院的气氛有些微妙。


    周文远端着饭碗坐在门槛上,筷子尖敲着碗沿:“这雨十年没这么大过,咱村老屋都是按老法子盖的,哪能说修就修?外来人就是爱折腾。”


    谢之遥给顾承舟递了碗姜茶,没接话。


    林娜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周文远前几天还夸顾承舟帮李叔修收音机“手巧”,今天却像换了个人。


    “周老师。”顾承舟把姜茶推给林娜,自己端起凉了的白粥。


    他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我来云苗村四十二天,帮老王家修了三次漏雨的后墙,给村小补了二十张课桌,昨天还跟阿婆学了编竹篓。”他垂眼搅着粥,“我不是来破坏什么的,我只是想守护一个地方,一个她愿意停留的地方。”


    林娜的碗沿磕在桌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望着顾承舟发梢滴在粥里的水痕,突然想起他大学论文答辩那天——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说“商业的本质是守护”,教授们都笑他天真。


    可此刻他坐在泥土地里的木桌前,头发滴着水,说的话比当年更真。


    夜里十点,林娜抱着一摞干毛巾推开顾承舟的房门。


    他正坐在藤椅上擦头发,衬衫搭在椅背上,露出紧实的肩背——和两年前在琴房帮她搬钢琴时一样,只是多了道浅浅的疤。


    “周老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林娜把毛巾递过去,手指碰到他掌心的薄茧,“他就是...太护着村子。”


    顾承舟接过毛巾,却没有擦。


    他望着她发间翘起的碎发,那是被雨水打湿后没梳顺的:“你担心我?”


    林娜的耳尖发烫。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轻轻拉住手腕。


    他的手还带着擦头发后的潮湿,温度却烫得惊人:“娜娜,我在上海时每天看云苗村的天气预报。今天暴雨黄色预警,我凌晨四点就起来检查梯子和防水胶。”他拇指摩挲她腕骨上的小痣——那是她十六岁时被琴键硌的,“我不是突然心血来潮,我是...等了两年,才等到能为你撑伞的机会。”


    林娜的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她想抽回手,却发现他的指尖正轻轻勾着她的指节,像小时候在弄堂里躲雨时那样——那时他说“娜娜别怕,我给你挡雨”,她却因为怕被同学看见和“小少爷”走一起,挣开了他的手。


    第二天午后,两人蹲在屋檐下整理被雨水打湿的乐谱。


    林娜的指尖沾着浆糊,顾承舟举着镊子夹起半张泡软的谱纸。


    风卷着槐花香吹过来,他的手背擦过她的手背——这次她没躲。


    “这首副歌,我改了几个音符。”林娜盯着谱纸上的铅笔印,声音轻得像风,“原来的高音太亮,现在...像云苗村的云。”


    顾承舟放下镊子,指尖覆上她的手背。


    浆糊沾在两人指腹上,把他们的手黏在一起:“很好听,就像风吹过的方向。”


    李叔端着茶碗从他们身后经过,茶碗里的水荡起涟漪。


    他望着两个低头凑在一起的身影,喉咙动了动——三十年前,他也在这屋檐下,看过顾承舟的爷爷给林娜的奶奶贴窗花。


    那时的雨也是这么软,风也是这么轻。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


    林娜的发梢扫过顾承舟的手背,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和小时候她总别在马尾辫上的茉莉花,一个味道。


    深夜,林娜被雨声惊醒。


    她摸黑去关窗户,却看见厨房的灯亮着。


    透过玻璃窗,顾承舟正踮脚够橱柜顶层的砂锅,白T恤下摆沾着几点面粉。


    他转身时看见她,手忙脚乱要藏什么,却被她眼尖地瞅见——砂锅里飘着米香,还有她最爱的桂圆。


    “我...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转晴。”顾承舟耳尖发红,“想...想煮点热粥。”


    林娜望着他藏在身后的咖啡粉,突然笑了。


    雨丝打在窗台上,她听见自己说:“我帮你磨豆子。”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卷走了半句没说完的话。


    可他们都知道,有些话,天亮了再说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