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琴声未歇人未归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暮色漫进小院时,林娜站在琴房铁门前。
钥匙在掌心攥得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她望着门缝里漏出的一线暖黄灯光,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顾承舟翻遍整条弄堂给她找走丢的口琴——那时他也是这样,把温热的金属物件塞进她手心,说“娜娜你看,它在等你呢”。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琴房不大,靠墙一架老钢琴蒙着米白绒布,窗台上摆着几盆薄荷,叶尖还凝着白天的露水。
林娜伸手抚过琴盖,指腹蹭到一层薄灰——这架琴她来云苗村三个月时就见过,谢之遥说原是村里老教师的,后来闲置了,她总说“等手不抖了再弹”,却始终没敢掀开这层布。
今夜不一样。
顾承舟留在照片背面的字还在发烫,“这次,我不会再让风把我们吹散”。
她扯下绒布,琴键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
指尖触到C调的第一个音,像触到记忆里的夏末——那年他们蹲在弄堂口的老槐树下,她教他认简谱,蝉鸣把“哆来咪”泡得黏糊糊的。
《风停的地方》的旋律流淌出来时,林娜才发现自己的手竟不抖了。
琴音裹着薄荷香漫过窗棂,她看见十二岁的顾承舟举着冰镇绿豆汤跑过来,汗湿的校服贴在背上;看见十七岁的自己在酒吧后台,他举着冰袋替她按手背的玻璃渣,嘴里还念叨“娜娜你看,这伤口像不像我们画的星星”;看见两年前那个暴雨夜,她攥着手机缩在被窝里,屏幕上全是“音乐学院花瓶”“靠关系进团”的评论,而顾承舟的对话框停在三天前的“今晚家族聚餐,可能晚点找你”。
琴键突然卡住了。
林娜的手指停在G调上,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眼泪砸在琴键上,晕开一小片水痕,把“嗦”音染得湿漉漉的。
她这才惊觉自己早哭了,睫毛上的泪滴坠下来,砸得琴凳发出细碎的“吱呀”声。
门外的虫鸣忽然安静了。
顾承舟贴着门板站着,后背抵着粗糙的砖墙。
他能听见琴音里的哽咽,能听见她吸鼻子的轻响,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闷响——像那年在伦敦商学院的礼堂,他捧着刚拿到的硕士学位证书,手机突然弹出“林娜退学”的新闻推送,证书“啪”地摔在地上,玻璃相框裂成蛛网状。
琴声停了。他数到第三声虫鸣,抬手敲了敲门框。
“风停的地方,是你等我的地方……”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却每个字都咬得极清,“云停的方向,是我找你的方向。”
门内传来急促的抽噎声。
顾承舟贴着门缝望去,看见林娜的影子在琴凳上颤抖,像片被风卷着的银杏叶。
他想起今早修篱笆时,阿婆说“小顾啊,你这手细皮嫩肉的,别硬撑”,可他盯着篱笆上的木刺想——要是能替她挨那些骂,替她受那些白眼,他宁愿被扎得满手是血。
“你知道我当时多恨你吗?”门“砰”地被拉开,林娜站在光影里,睫毛上还挂着泪,“我被骂‘走后门’的时候,你在家族聚餐;我被迫退学的时候,你在签海外并购案;我蹲在出租屋吃泡面哭到缺氧的时候,你在伦敦听交响乐!”她抓起琴谱砸过去,纸页擦着他耳际飞进夜色,“我以为你会替我说话,哪怕一句‘她不是那样的’……可你连个电话都没有!”
顾承舟后退半步,被门槛绊得踉跄。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望着她颤抖的指尖,突然跪了下去。
青砖硌得膝盖生疼,可他觉得这样好——这样离她更近,能看清她泪痣上的水光,能让她听见他心跳里的每分后悔。
“我后悔了七百三十天,每分每秒都在骂自己是混蛋。”他仰头望着她,喉结动了动,“那天家族聚餐,我爸说要把东南亚市场交给我,我想着等谈成了就公开我们的关系,这样没人敢再骂你;签并购案那天,我在合同最后加了条‘赞助贫困生音乐奖学金’,名字是你的;在伦敦听交响乐时,我满脑子都是你在琴房练声的样子,指挥棒敲到第三拍,我冲出了礼堂。”他伸手碰她垂落的指尖,像碰一片随时会碎的雪,“我以为给你更好的未来才是爱,可我忘了……你要的从来只是我站在你身边。”
林娜的指尖在他掌心里颤抖。
她想起两天前在厨房,顾承舟替她修咖啡机,指甲缝里全是咖啡渣;想起昨天清晨,他蹲在院角给阿婆的月季搭架子,后背的衬衫被汗浸透,却偏要把遮阳帽扣在她头上;想起刚才琴谱砸过去时,他明明可以躲,却硬是站着让纸页擦过耳朵——像极了十七岁那年,酒吧里有人拿酒泼她,他扑过来替她挡,玻璃渣扎进后背,疼得直吸气,却说“娜娜你看,我替你扛住了”。
“小娜。”谢之遥的声音从院角传来。
林娜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抱着一摞薄被站在葡萄架下,月光透过叶子在他肩头洒了片碎银,“厨房煨了银耳羹,我去盛一碗?”他把纸巾盒轻轻放在门墩上,转身时拍了拍顾承舟的肩,“有些话,说一遍不够;有些事,做一辈子才行。”
顾承舟望着谢之遥的背影消失在葡萄架后,又抬头看林娜。
她正低头扯他的袖口,指尖绞着他衬衫的纹路,像小时候解不出数学题时的模样。
夜风掀起她的发梢,他闻见熟悉的薄荷香——是她常用的洗发水味道,这两年他在上海的商场里闻过无数次,每次都要站在柜台前发半天呆。
“那……”林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银耳羹要加桂花吗?”
顾承舟突然笑了。
他站起身,膝盖的痛感被喜悦冲得只剩一点麻,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泪:“加,加你去年说的,云苗村阿婆晒的那种,甜得刚好。”
月光漫过葡萄架时,小院里飘起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谢之遥蹲在厨房门口添柴火,望着窗子里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在擦琴键,一个在翻琴谱,偶尔有低低的笑声漏出来,撞得灶火都晃了晃。
他抬头望了望天,晚风里裹着点暖烘烘的气息,像要落一场温柔的雨。
明天该是个大晴天,他想,夕阳斜照进小院时,葡萄架下的石桌该擦一擦了——保不准有人要在那儿喝下午茶,说点只属于两个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