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风吹过咖啡杯的温度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晨光刚爬上葡萄架的竹枝时,顾承舟已经蹲在吧台角落。


    他捏着那张泛黄的合照,指腹反复摩挲照片边缘卷起的毛边——六岁的林娜穿着蕾丝白裙,歪头趴在钢琴键上,发梢沾着半片樱花瓣;他自己穿着背带裤,踮脚凑过去看琴谱,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发顶。


    相纸背面是他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的“小顾和娜娜”,二十年前的字迹早被岁月浸得发灰。


    “咔嗒。”


    吧台抽屉的滑动声惊得他指尖一颤。


    顾承舟迅速直起身,将照片轻轻压在糖罐与奶泡器之间的空隙里。


    陶瓷糖罐投下的阴影刚好遮住照片左下角,这位置——他观察三天了,林娜每天早晨擦吧台时,会先把糖罐移到右边,再用湿抹布从左往右抹。


    当她的手触到奶泡器时,照片就会从阴影里滑出来,像颗被露水打湿的记忆。


    “顾先生起得真早。”


    谢之遥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顾承舟转身,见对方拎着竹篮,篮里堆着刚摘的青柠和薄荷叶,草叶上的水珠顺着竹篾纹路往下淌。


    他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钱包——那里还躺着昨晚在摇椅缝里找到的旧照,照片背面的字被他用透明胶仔细粘过,生怕再褪色。


    “帮阿婆摘点香料。”谢之遥晃了晃竹篮,目光扫过吧台角落,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娜娜今早要做冰柠咖啡,你来得巧。”


    顾承舟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谢之遥走进厨房的背影,听见里面传来瓷碗相碰的轻响,还有阿婆喊“之遥把盐罐递过来”的声音。


    风裹着炊烟钻进院子,混着青柠的酸涩与柴火的焦香,像极了十二岁那年的春天——林娜第一次在他家后院烤红薯,烤焦的外皮沾着灰,他却吃得满嘴黑,她举着相机笑到打鸣,照片洗出来时,他的嘴角还挂着红薯渣。


    “叮——”


    金属调羹掉落的脆响划破晨雾。


    顾承舟猛地转头,正看见林娜站在吧台前。


    她穿着淡蓝围裙,发顶的小卷毛被晨风吹得翘起,指尖捏着那张照片,指节白得几乎透明。


    咖啡杯在她另一只手里摇晃,褐色液体溅在围裙上,晕开小片深褐,像滴凝固的泪。


    “娜娜?”


    他下意识要上前,却在半步后顿住。


    林娜的肩膀在抖,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她眼尾的泪痣——那粒红莓似的痣此刻泛着水光,像要融化在晨光里。


    她突然松开捏照片的手,指尖在吧台上抹了把,照片被推回糖罐阴影下,动作快得像是碰到火炭。


    “早。”她的声音哑得厉害,低头去擦咖啡渍时,发帘遮住了表情,“顾先生要喝手冲吗?”


    顾承舟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喉咙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


    他想说“那是我们六岁时在你家钢琴前拍的”,想说“你当时非说要穿妈妈的蕾丝裙,结果被琴凳绊了个跟头”,可话到嘴边,只余下一声极轻的“好”。


    林娜转身时,围裙带子扫过他手背——和今早贴在咖啡机上的便利贴同款布料,带着阳光晒过的暖。


    他望着她弯腰拿咖啡豆的背影,突然想起昨晚在摇椅缝里摸到旧照时的触感:相纸边缘的毛边扎着掌心,像极了她十七岁生日那晚,他凑过去看蛋糕蜡烛时,她发梢扫过他鼻尖的痒。


    “你真的以为一张照片就能解开她的心结?”


    谢之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承舟转头,见对方端着青瓷茶盏,茶烟袅袅中,他的眉目比平时更淡,“她不是不记得你,是不敢再相信。”


    “为什么?”顾承舟握紧拳头,指节抵着后腰的木桌沿,“我明明——”


    “两年前那些帖子。”谢之遥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她说你当时在英国,说顾氏集团需要你,说你不可能为了她放弃继承权。她删光所有联系方式时,手机屏碎了三条缝,我帮她修的时候,看到草稿箱里有二十七条未发送的消息。”


    顾承舟的呼吸突然顿住。


    他想起两年前接到私家侦探电话时的场景:暴雨砸在伦敦公寓的玻璃上,他握着手机,听对方说“林小姐最后出现在云南边境”,整个人像被浸在冰水里。


    那时他刚通过集团继承人考核,父亲拍着他肩膀说“顾家终于有能扛事的”,可他连行李都没收拾,直接买了最近一班飞昆明的机票。


    “她怕的不是回忆。”谢之遥的声音轻得像茶烟,“是怕你再一次,因为更重要的事,把她留在风里。”


    午后的阳光漫过葡萄架时,小院里只剩蝉鸣。


    顾承舟坐在院角的竹凳上,面前的茶盏早凉了,水面浮着两片沉底的茶叶,像两片被风卷落的银杏。


    他听见吧台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抬头时,正撞进林娜泛红的眼睛里。


    “你为什么要回来?”她的声音在抖,却咬得极重,“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这两年我经历的一切吗?”


    顾承舟站起身。


    他看见她手里攥着那张合照,照片边缘被指甲掐出褶皱;看见她眼尾的泪痣在阳光下泛着湿意,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像极了十七岁那年,他在酒吧替她挡下一杯酒,玻璃渣划破她手背时,她咬着唇说“不疼”的模样。


    “我不是来求原谅的。”他伸出手,拇指轻轻拭过她眼角的水光,指尖触到她皮肤的温度,烫得他几乎要缩回手,“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两年,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林娜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望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望着他指节上未愈合的小伤口——那是今早他帮阿婆修篱笆时划的,当时她躲在厨房,透过玻璃窗看得一清二楚。


    “顾承舟——”


    “你想赶我走,也得先让我把这首歌听完。”他退后一步,转身走向院外,声音被风揉碎,“今晚八点,琴房。”


    林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风掀起她的围裙角,那张合照从她掌心滑落,飘到青石板上。


    照片里的两个孩童正对着阳光笑,她蹲下身去捡,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是《风停的地方》的前奏,弹得很慢,像在等谁应和。


    她的手指触到照片背面,那里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写的字,墨迹未干,是顾承舟的笔迹:“这次,我不会再让风把我们吹散。”


    暮色漫进小院时,林娜站在琴房门口。


    铁门上挂着把新锁,钥匙躺在门缝里,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她弯腰拾起钥匙,听见门内传来钢琴盖打开的轻响,还有一声极轻的叹息,像句未说出口的“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