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咖啡角落的窥探者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葡萄架,在青石板上织出斑驳的网。


    有风小院里只零星坐着两三桌客人,蝉鸣声被风揉碎了散在空气里。


    顾承舟站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亚麻衬衫的袖口。


    今早谢之遥塞给他的米色便装还带着晒过太阳的暖香,他特意挑了件最普通的款式——从前在上海,他总爱穿剪裁利落的高定西装,可此刻他怕那笔挺的轮廓会惊着角落吧台后那个低头擦咖啡杯的身影。


    林娜正俯身在吧台上擦拭虹吸壶的玻璃球,浅蓝牛仔裙的腰侧被阳光镀了层金边。


    发梢垂落肩头时,他恍惚又看见高中琴房里的场景——那时她总爱把琴谱摊在钢琴上,马尾辫随着练声的节奏轻晃,发尾扫过他递来的热可可杯沿。


    "顾先生?"服务员小桃端着空托盘经过,"要坐哪里?"


    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靠近吧台的木桌,又迅速移开。"角落那桌吧。"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停在葡萄藤上的麻雀。


    坐下时藤椅发出轻响,林娜的动作顿了顿。


    他立刻低头翻书,书脊上的烫金大字被他按得发皱——那是本《咖啡品鉴手册》,他昨晚在民宿翻了半宿,把所有关于焦糖玛奇朵的章节都折了角。


    指节抵着书页,他的视线却透过书脊缝隙黏在吧台。


    林娜取了虹吸壶下的酒精灯,火焰舔着玻璃球时,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他记得她从前最怕火,大学时在琴房煮姜茶,被壶嘴的热气烫到指尖,哭着给他打电话说"以后再也不碰热饮"。


    可此刻她握着酒精灯的手稳得像精密仪器,蓝白火焰在她瞳孔里跳成小太阳。


    "先生要下单吗?"小桃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顾承舟的手在裤袋里攥紧了纸条,那是他在民宿反复写了三遍的字迹——"焦糖玛奇朵,不加奶泡"。


    墨迹被手心的汗晕开一点,像朵淡蓝色的云。


    他把纸条递过去时,瞥见小桃嘴角浮起点促狭的笑:"好嘞,这就给您送过去。"


    吧台后,林娜接过小桃递来的点单纸。


    白纸在她指尖轻颤,像片被风卷起的梧桐叶。


    顾承舟看着她低头的动作,后颈那粒淡褐色的小痣从发间露出来——那是他十六岁时发现的,当时她趴在课桌上睡觉,他借橡皮时瞥见,开玩笑说"这是你专属的星星胎记"。


    她突然抬头往角落望来,他慌忙把书举高,书页哗啦翻乱了几章。


    透过书缝,他看见她耳尖慢慢漫上粉色,像被阳光晒化的草莓软糖。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冲过去,可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连句"娜娜"都唤不出口。


    "娜娜,今天的光影绝了!"


    院门口传来男声,顾承舟的书"啪"地合上。


    摄影师阿杰扛着相机晃进来,藏青工装裤沾着草屑,显然刚在田埂拍完照片。


    他熟稔地把相机往吧台上一放,探身去看林娜手里的点单纸:"焦糖玛奇朵?


    你特调的?


    上次我夸你拉花像云,你就记着了?"


    林娜低头整理咖啡机的粉碗,声音轻得像飘在咖啡香里:"阿杰哥今天想拍哪里?


    晒谷场的向日葵开了。"


    "先拍你。"阿杰笑着举起相机,镜头对准吧台内的姑娘,"你低头搅奶泡的样子,比向日葵好看。"


    顾承舟的指节抵在木桌上,指腹蹭过桌沿的老疤——那是他今早帮谢之遥修藤椅时留下的。


    此刻那道疤像着了火,从指尖烧到心口。


    他望着阿杰搭在吧台沿的手,骨节分明的指节离林娜的手背不过两寸,突然重重叩了下桌面。


    "咚。"


    响声在安静的小院里格外清晰。


    林娜的手一抖,奶泡壶"当"地磕在吧台上。


    阿杰转头看过来,顾承舟垂眼翻书,书页在指尖发出脆响,像在说"与我无关"。


    "那...我去晒谷场了。"阿杰挠了挠头,扛起相机往外走,经过顾承舟身边时瞥了眼他摊开的书,"《咖啡品鉴手册》?


    您也是来学做咖啡的?"


    顾承舟没抬头,拇指摩挲着书脊上凸起的烫金字:"随便翻翻。"


    阿杰的脚步声渐远,小院重新安静下来。


    顾承舟听见吧台后传来细碎的响动,是虹吸壶的玻璃球轻轻碰撞,是咖啡豆倒进磨豆机的沙沙声。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第三下时,一杯咖啡轻轻落在他面前。


    焦糖的甜香裹着香草糖浆的暖,混着点若有若无的柑橘调——那是林娜从前最爱的拼配豆。


    他抬头时,正撞进她的眼睛。


    那双眼还是记忆里的样子,眼尾微微上挑,像两弯浸在月光里的月牙。


    可此刻月牙里蒙着层薄雾,见他望来,她慌忙别开脸,指尖无意识绞着围裙带:"这味道...你好像很熟。"


    他的喉结动了动,喉咙里像塞着团浸了温水的棉花。


    两年前在上海暴雨里,他举着伞在她公寓楼下站了整夜,她隔着窗户对他喊"别再来找我"时,声音也是这样发颤。


    他望着她耳尖的红,望着她手腕上那串褪了色的手绳——那是他们高中时在城隍庙求的,他的那根早丢了,她却还戴着。


    "是啊。"他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很久以前就熟悉了。"


    林娜猛地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顾承舟看见她眼底有星子在晃。


    可那星子只闪了半秒,她就抓起空托盘转身,牛仔裙的下摆扫过他的手背,带起阵若有若无的柠檬草香——那是她从前用的洗发水味道。


    "娜娜!"他脱口而出,声音比想象中轻,却像块石头投进静潭。


    林娜的脚步顿住,背对着他的身影微微发抖。


    顾承舟望着她后颈那粒小痣,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放学,他骑车带她回家,她趴在他背上哼歌,发梢扫过他后颈时,他也是这样,连心跳都不敢太用力。


    "顾先生?"谢之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顾承舟差点碰翻咖啡杯。


    村主任不知何时搬了把竹椅坐在对面,手里晃着串钥匙,阳光在铜钥匙上跳成金点:"这杯咖啡,比我上周喝的那杯甜。"


    顾承舟低头抿了口咖啡,杯底的焦糖在舌尖化开,甜得他眼眶发涩:"小时候,她总说我喝不惯苦的。"那时他们挤在上海老房子的小厨房里,她举着咖啡勺追着要喂他喝黑咖啡,他躲来躲去,最后两人都笑倒在瓷砖地上,咖啡洒了半件白衬衫。


    谢之遥望着吧台后正给客人续茶的林娜,嘴角勾着点笑:"我刚接手小院时,她蹲在葡萄架下哭。


    说自己连拉花都会手抖,根本不配当咖啡师。"他掏出根烟又放下,"现在你看,她能同时做三杯手冲,还能记清每个常客的口味。"


    顾承舟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两下轻,一下重。


    那是他们小时候的暗号,在课桌上、在电影院最后一排、在暴雨里的屋檐下,敲出的都是同个节奏:"我在等你"。


    吧台后传来极轻的回应,两下轻,一下重。


    他猛地抬头,正看见林娜转身时垂落的发梢,和她藏在围裙里的手——食指上有道浅淡的疤,是高中刻橡皮章时留下的。


    那时她哭着说"再也不刻了",可两年前他在她公寓楼下捡到的银脚链里侧,分明刻着"顾承舟平安"。


    "有些人啊,"谢之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把重要的东西刻在最隐蔽的地方。"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我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得怎样,今晚有客人订了酸笋鸡。"


    顾承舟望着谢之遥走进厨房的背影,又望向吧台。


    林娜正低头擦着咖啡机,阳光从她身侧的窗户斜照进来,在她脚边投下片暖黄的光斑。


    他注意到她今天穿了双白色帆布鞋,脚踝上的银脚链随着动作轻晃,"顾承舟平安"的刻痕在光里若隐若现。


    厨房方向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是谢之遥在和帮厨阿姨说话:"把那把老藤椅搬到厨房门口,晚上要晾菌子。"


    林娜收拾完吧台,抱着摞干净的马克杯往厨房走。


    经过顾承舟桌前时,她的脚步慢了慢,有本书从杯底滑落,"啪"地掉在他脚边。


    顾承舟弯腰拾起,封皮上是《民谣吉他弹唱入门》,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歌谱——《风停的地方》,是她退学前写的原创单曲,曲谱边缘有他当年用红笔标的注:"副歌这里要轻些,像风吹过发梢"。


    林娜的脸瞬间红到耳尖,伸手来抢:"我...我去厨房放杯子。"


    他没松手,指腹轻轻抚过歌谱上自己的字迹:"晚上...能弹给我听吗?"


    她的指尖在书脊上顿了顿,最终轻轻点了下头。


    阳光透过葡萄叶落在她发间,他看见有碎金般的光落在她睫毛上,像当年琴房里,她唱完那首《风停的地方》时,窗台上落的那层雪。


    厨房飘来酸笋的香气,混合着咖啡香漫进鼻腔。


    顾承舟望着林娜抱着马克杯走进厨房的背影,听见她和谢之遥说话的声音:"阿姨说今晚要晾鸡枞菌,藤椅我搬过来了。"


    他低头翻开《民谣吉他弹唱入门》,书页间飘出张照片——是高中校运会时,他和她在操场的合影。


    他穿着蓝白校服,她扎着马尾,两人中间举着块"高二(3)班加油"的牌子,背景里的香樟树叶正落进她的衣领。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她的字迹:"风停的地方,有个人在等我。"


    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过葡萄架,抖落一串晨露。


    顾承舟把照片小心夹回书里,望着厨房半开的门,看见门后有把木吉他靠在墙根,琴箱上沾着点木屑——那是他今早帮谢之遥修藤椅时留下的。


    傍晚的风穿过葡萄架吹进来,带着点山尖的凉意。


    他听见厨房传来切菜的声响,还有林娜轻声哼歌的调子,像片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今晚,该能听见《风停的地方》了吧。


    他想着,指尖无意识敲了敲桌沿——两下轻,一下重。


    桌下传来同样的节奏,轻得像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