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琴音未歇,故人归来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顾承舟跟着胡有鱼跨过门槛时,棉麻衬衫的后背已经沁出薄汗。


    晨雾裹着吉他声漫进院落,他数着青石板的裂缝,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弦上——那首《风停的地方》的和弦,正从厨房方向淌过来,混着咖啡机泄压的轻响,像极了高二那年琴房里的午后。


    "阿娜姐在厅里练琴呢,我刚才听错了。"胡有鱼甩了甩发梢的水,指了指西厢房半开的木门。


    门内飘出的不仅是琴音,还有晒过阳光的棉布味道,顾承舟的喉结动了动,脚步顿在离门三步远的地方。


    他看见她了。


    林娜坐在藤编摇椅上,吉他搁在膝头。


    阳光穿过竹帘在她脸上织出碎金,梨涡陷在笑纹里,和高中校庆舞台上一样——那时她抱着这把缺角的老吉他,唱的也是《风停的地方》,唱到"半凉的热咖啡"时,他偷偷往她保温杯里续了热水,被她回头瞪了一眼,可那一眼里的温度,比咖啡还烫。


    琴弦突然断了个音。


    顾承舟抬眼的瞬间,林娜也正抬头。


    她的手指悬在二品弦上方,指甲盖泛着珍珠贝母的光泽——那是他去年托人从苏州捎的螺钿护甲,她走时没带走,此刻却戴在手上。


    空气"嗡"地一声静了。


    吉他搁在藤椅扶手上,发出闷闷的闷响。


    林娜的指节抵着琴箱,指腹还留着按弦的红印。


    顾承舟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眼从前总像浸着春溪,此刻却像结了层薄冰,倒映着他发僵的站姿,倒映着他攥得发皱的油纸包——里面是虹口糕团店的桂花糖藕,她从前总说甜得发腻,却每次都要他买。


    "阿娜姐,这是..."胡有鱼挠了挠后脑勺,声音卡在喉咙里。


    林娜站起身,棉裙扫过竹编地毯。


    她的目光从顾承舟的眉峰滑到他攥紧的油纸包,又慢慢移开,像在看一块陌生的石头:"客人?"


    顾承舟的喉咙突然发涩。


    他想喊"娜娜",想解释这两年找她找得多苦,想说那天雨夜他不该站在楼道里看着她拖着行李箱离开——可所有话都堵在喉间,化成一句哑声的"好久不见",轻得像被风卷走的蒲公英。


    林娜没接话。


    她弯腰拾起吉他,琴箱上的裂纹还是三年前他骑车带她去琴房时摔的,当时他急得要赔新琴,她却笑着说"这道疤是我们的印记"。


    此刻她的指尖抚过那道裂纹,抬头时笑意淡得像晨雾:"胡老师,我去厨房看看手冲壶。"


    "哎哎我帮你!"胡有鱼像抓住救命稻草,拽着顾承舟的胳膊往厨房带,"阿娜姐煮咖啡最讲究水温,你来得巧,能喝到她新到的耶加雪菲。"


    厨房飘着柑橘调的果酸香。


    顾承舟被按在木凳上,面前堆着洗好的苹果。


    胡有鱼塞给他一把水果刀,自己则踮脚从竹篮里捡橙子:"阿娜姐说吃甜口配咖啡解腻,你刀工咋样?"


    刀面贴着苹果皮,顾承舟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余光瞥见林娜的背影——她正踮脚够橱柜顶层的滤杯,素色棉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脚踝上的红绳脚链。


    那是他十八岁生日时她编的,说"红绳系住顾小少爷,免得你乱跑",后来她失踪那天,他翻遍她的房间,只在抽屉最底层找到半卷没编完的红绳。


    "唰"的一声,苹果皮断了。


    "手生了?"胡有鱼抬头,正撞见顾承舟盯着林娜的背影发呆,忽然笑出声,"我刚来那会儿也这样,阿娜姐煮咖啡的样子,像在调一首诗。"他压低声音,"不过她不爱提以前,你要是客人,聊点现在的事成吗?"


    顾承舟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私家侦探的报告:林娜半年前到云苗村,在有风小院做咖啡师,每天早晨六点煮第一壶咖啡,教小孩唱民谣,从不接电话,朋友圈停在两年前那条"去有风的地方"。


    "苹果切好了。"他把月牙形的苹果块码在白瓷盘里,指尖还沾着苹果汁的甜。


    林娜端着咖啡壶转身时,他正好抬头。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递来的马克杯是天青釉的,杯壁还带着余温:"手冲,92度水温,三段注水。"


    咖啡香裹着坚果甜涌进鼻腔。


    顾承舟低头抿了一口,喉间泛起熟悉的酸感——和两年前他在琴房给她煮的那壶一模一样。


    那天她趴在琴谱上哭,说网友骂她"靠顾家资源走后门",他急得煮错了粉水比,她却吸着鼻子说"苦得有层次"。


    "还是这个味道。"他轻声说。


    林娜正在擦滤杯的手顿了顿。


    她垂眼盯着台面的水渍,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像春冰初融时裂开的细缝:"常煮,手法熟了。"


    日头爬到屋檐角时,顾承舟该走了。


    他站在院门口,晨雾已经散了,青瓦上的水珠滴进石缸,叮咚作响。


    林娜站在葡萄架下,阳光穿过藤蔓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她的手指无意识绞着裙角——那是他熟悉的小动作,高中时她答不出问题就会这样。


    "我..."他攥紧油纸包的手松开又攥紧,"这两年我找了你三百七十二天。"


    林娜的睫毛颤了颤。


    "不是要打扰你。"他往前半步,声音发哑,"我就是...想在你需要的时候,能递杯热咖啡,能帮你扶一下要倒的吉他架。"他指腹蹭过口袋里的红绳脚链,那是他从上海带来的,"你走那天,我应该追上去的。"


    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


    林娜望着他发红的眼尾,忽然想起那个雨夜——他站在楼道里,路灯从背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拖着箱子往下走时,听见他说"我等你",可她没敢回头。


    "明天还来吗?"胡有鱼趴在门框上喊,手里晃着刚摘的野菊花。


    顾承舟没说话,只是望着林娜。


    她的眼底浮起一层水光,像要落雨的湖,却又迅速压了下去,只余下一句轻得像叹息的"随你"。


    他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吉他声。


    还是那首《风停的地方》,这次的和弦比早晨更轻,像羽毛扫过心尖:"风停的地方/有双旧皮鞋/鞋跟沾着/未干的咖啡渍..."


    村口的老槐树在远处投下阴影。


    顾承舟摸出手机,给司机发了条消息:"明天不用来接。"他望着青石板路延伸进山雾里,忽然想起侦探说云苗村的晨雾要到九点才散,而明天,他想赶在雾散前,再听一次那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