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客栈一夜,烟火温度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车载广播的提示音像根细针扎进耳膜,顾承舟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蜷了蜷。


    他把车停在塌方路段前的警示锥旁,雨刷器还在机械地摆动,刷开的水痕里能看见几个穿反光背心的工人正用铁锹清理碎石——按照这进度,今晚肯定走不了。


    副驾上的导航仪还亮着,"云苗村·有风小院 剩余15公里"的字样被雨雾洇得模糊。


    他摸出手机给小李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转身时瞥见后窗玻璃上挂着的水珠,像一串没串好的珍珠,正顺着玻璃往下滚。


    "前面有间老客栈,开了十几年了。"穿工装裤的工人蹲在路边抽烟,见他下车问路,用烟头指了指山坳方向,"老板娘阿丽人实诚,你去说老周介绍的,她给你留热汤。"


    顾承舟把后备箱里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往山坳里走了十分钟。


    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转过一道竹篱笆,"阿丽客栈"的木招牌正从两棵老槐之间探出来,红漆有些剥落,倒衬得"客栈"两个字格外亲切。


    推开门的瞬间,混着柴火气的暖意裹着他撞进来。


    正擦桌子的老板娘抬头,围裙上沾着几点油星,眼角的笑纹像两弯月牙:"哟,客人?"她伸手把他肩上的雨珠拍掉,"先坐,我给你煮碗姜茶,这雨里走过来,骨头缝里该浸凉了。"


    顾承舟这才注意到客栈不大,六张木桌擦得锃亮,墙上挂着几张褪色的风景照——有晨雾里的梯田,有开满格桑花的山径,还有张拍的是个扎蓝布头巾的姑娘抱着吉他笑。


    角落的旧吉他靠在暖炉边,琴箱上的木纹被岁月磨得温润。


    "塌方了?"阿丽端着姜茶过来时,灶上的铁锅正"咕嘟咕嘟"响,"我就说这雨下得邪乎,今早还和老张头打赌,说他晾的干菌子准得返潮。"她舀了勺汤尝咸淡,突然转头,"你是来找人的吧?"


    瓷杯在木桌上发出轻响。


    顾承舟喉结动了动,眼前闪过昨夜车载广播里的路况提示,闪过小李画的星子车影,最后定格在私家侦探发来的那张模糊照片——穿白围裙的姑娘低头冲咖啡,发梢沾着点奶泡。


    他点头,指节无意识地摩挲杯壁:"嗯。"


    "我猜着了。"阿丽把炒好的青椒炒肉盛进蓝边碗,热气腾起来,模糊了她的眉眼,"上个月有个穿白裙子的姑娘也在这儿住过,坐门口弹了半宿吉他。


    我问她咋不回家,她说城里的月光太亮,照得人心里发慌。"她把另一盘凉拌木耳推到他面前,"你们城里人总喜欢把事情复杂化,其实有时候,放下比坚持更难。"


    厨房的抽油烟机突然"嗡"地响起来。


    顾承舟的筷子停在半空,记忆像被谁按了快进键——两年前上海大剧院后台,娜娜的演出服还挂在衣架上,她背对着他站在化妆镜前,镜里的倒影睫毛沾着水光。


    他递纸巾的手悬在半空,听见她带着鼻音的闷声:"他们说我靠潜规则拿奖,说我的歌是买的......"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我站出来说句话,就能把那些脏水挡回去。"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汤里的油花,"可她第二天就退了学,连琴箱都没带走。"


    阿丽关了抽油烟机,厨房突然安静下来。


    她转身时围裙带蹭过灶台,溅起几点油星:"我男人走那年,我抱着女儿在医院走廊哭了三天。


    后来收拾他的工具箱,发现他藏在扳手底下的纸条——'阿丽,别替我守着这间破客栈,去你想去的大理'。"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又笑起来,"你看,有些伤不是贴块创可贴就能好的,得等风把结痂吹落。"


    这晚顾承舟没睡踏实。


    后半夜雨停了,他裹着带着阳光味的棉被坐在廊下,山风卷着松针香钻进衣领。


    忽然,一声清亮的吉他音从厨房方向飘过来,像颗石子投进静水。


    他光着脚走过去,看见阿丽坐在小板凳上,怀里抱着那把旧吉他。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斑白的鬓角镀了层银。


    她唱的是首没听过的民谣,调子软软的,像山涧里的溪水:"山风吻过篱笆尖/老槐数着星子眠/你看那云追着山/可曾说过永远......"


    顾承舟靠在门框上,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娜娜在琴房练歌的样子,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背上织网,她总爱把吉他往怀里拢一拢,说:"承舟你听,这根弦的声音像不像我们小时候在弄堂口喝的酸梅汤?"后来那把琴被他收在书房最里层的柜子里,琴箱上落了两年灰,直到私家侦探的消息发来那天,他才发现琴箱内侧用马克笔写着小小的"风停的地方"。


    "好听吗?"阿丽停了琴,抬头看见他,"我男人教我的,他说这是我们的定情歌。"她拍了拍身边的木凳,"坐啊,年轻人,别总绷着肩膀。"


    顾承舟坐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吉他的钢弦。


    余音在空气里打了个转,他突然笑了:"我好像明白她为什么来了。"


    "明白就好。"阿丽把吉他往他怀里推了推,"有些路,得自己走进去才知道深浅。"


    清晨的山雾裹着茶香漫进客栈。


    顾承舟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阿丽往他手里塞了包油纸包的咖啡豆,纸包上还沾着点桂皮香:"我自己烘的,带给你要找的人。


    愿她喝完还能笑。"


    他捏着纸包,指腹蹭过油纸的褶皱,突然想起娜娜煮手冲时的模样——她总爱把咖啡粉堆成小山,说这样冲出来的味道像"被阳光晒过的风"。


    "谢谢。"他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等我带她来,给您唱首《风停的地方》。"


    阿丽站在门口挥手,晨雾里她的身影渐渐变成个模糊的白点。


    顾承舟坐进车里,把咖啡豆放在副驾,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在挡风玻璃上洒下一片金斑。


    导航仪重新亮起,"云苗村·有风小院 剩余15公里"的字样清晰得像是刻在心里。


    他转动钥匙,引擎声轻得像声叹息。


    车子缓缓驶离客栈时,他瞥见后视镜里的山坳口,"阿丽客栈"的木招牌在风里晃了晃,像在说再见。


    而前方的山雾正慢慢散开,露出一角青瓦白墙的村落,檐角挂着的铜铃被风撞响,叮咚声裹着炊烟飘过来,像句藏了两年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