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修车灯,星火为证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盘山公路的弯道像条被揉皱的黑绸带,在暮色里拧出陡峭的弧度。


    顾承舟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车灯在最险峻的那段山路上,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仪表盘的蓝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先踩下刹车,车身在碎石路上擦出刺耳的声响,直到后轮抵住山体凸起的岩石才停稳。


    右手迅速去按灯光控制杆,来回拨动三次,前挡风玻璃外依旧是浓稠的黑,像有人突然拉上了幕布。


    "操。"他低咒一声,额头抵着方向盘缓了两秒,喉结滚动着咽下焦躁。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时,他正摸出打火机,火苗窜起的瞬间照亮了仪表盘上的时间:19:47。


    信号格只剩一格,老周的号码是他三天前在加油站要的,当时想着备个应急——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小顾?"老周的声音带着柴油机的轰鸣,显然还在修车铺。


    "车灯全灭了。"顾承舟对着挡风玻璃哈气,雾气里映出自己发红的眼尾,"在云苗村往南三公里的盘山路,最陡那个弯。"


    电话那头传来金属碰撞声,"你别动,我带灯和备用灯泡来。"老周的嗓门震得他耳膜发疼,"这破山路晚上没灯能摔进沟里,你把双闪打开,车尽量往山体靠。"


    挂了电话,顾承舟照做。


    红色双闪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像某种原始的信号。


    他靠回座椅,望着车外越来越浓的夜色,后颈突然泛起凉意——两年前的雨幕突然漫进记忆。


    那天也是这样的傍晚,娜娜站在旧时光咖啡馆门口,白裙子被雨水浸成半透明的淡蓝。


    他举着伞追出来时,她正把最后一箱行李搬上出租车。"承舟,"她转身时发梢滴水,梨涡却没了,"我需要时间。"


    "我可以解释!"他的伞倾斜着罩住她,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


    可她只是摇头,说公司为了捧他这个准继承人,买通营销号抹黑她抄袭原创歌曲的事,她受不了每天打开手机都是"靠男人上位"的评论。


    出租车鸣笛的瞬间,他伸手去拉她的手腕,指尖刚触到她冰凉的皮肤,车门已经关上。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模糊的弧线,他追着车跑了半条街,最后摔在积水里,伞骨断成几截扎进掌心——就像现在,他望着漆黑的前路,掌心又泛起当年的刺痛。


    "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他对着后视镜扯出个笑,指腹蹭过领口的拨片,那是娜娜十九岁生日送他的,背面用马克笔写着"风停的地方"。


    两年前他没追上,这次就算爬,也要爬到她面前。


    山风突然灌进车窗,带着松针的苦香。


    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两道白光刺破黑暗——老周到了。


    五十来岁的修车工跨下摩托,皮围裙上沾着机油,左手提个大功率手电,右手拎着工具箱。"小年轻就是不会看路。"他把电筒往车头一照,光束里全是浮动的尘粒,"这灯座接口松了,跑山路颠的。"


    顾承舟已经蹲在车头前,借着手电的光研究大灯罩。


    老周递来十字螺丝刀时,他的指尖擦过金属边缘,一道血线立刻渗出来。"没事。"他把流血的手指塞进嘴里抿了抿,继续拧螺丝,"怎么拆?"


    老周蹲下来,粗糙的手掌覆在他手背:"慢点,这灯罩卡榫脆。"工具碰撞声里,他突然问:"你大老远从上海跑来,到底找的是谁?"


    螺丝"咔"地落地。


    顾承舟抬头,手电光映得老周脸上的皱纹像道沟壑。


    他想起小李说的"风姐",想起照片里那个抱着吉他笑的姑娘,喉间泛起甜意:"一个曾经为我唱歌的人。"


    "唱得好听吗?"老周把拆下的灯罩放在地上,递过备用灯泡。


    "好听得..."顾承舟的拇指蹭过灯泡玻璃,"能把星星唱落下来。"


    换好灯泡的瞬间,两道白光刺破黑暗。


    顾承舟直起腰,后腰传来酸麻,这才发现左手还在渗血,血珠滴在泥地上,很快被晚风吹干。


    老周拍了拍他肩膀:"好了,开慢些,前面有段路在修。"


    摩托车的轰鸣消失在山坳里时,已经过了十点。


    顾承舟没急着走,他靠在车门上仰头,漫天星子突然落进瞳孔——城市里看不见这样的夜空,没有霓虹灯的光污染,银河像撒了把碎钻,从山尖铺到天尽头。


    有旋律从记忆里浮出来,是娜娜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尾音:"风停的地方,有个姑娘在等光。"那是她写的第一首原创,在琴房唱给他听时,阳光正穿过百叶窗,在她脸上割出金线。


    后来网暴最凶的那天,她在电话里说:"承舟,我好像被关进了黑盒子,连光都照不进来。"


    现在他懂了,她为什么要逃到云苗村。


    这里的夜够静,星星够亮,连风都带着草木的呼吸,能慢慢把结痂的伤口焐软。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没有信号,可没关系。


    明天天亮时,他就能站在有风小院门口,对她说:"娜娜,我带着光来了。"


    后半夜的山风裹着寒意。


    顾承舟关上车门,打开暖风,车载电台突然跳出杂音,接着飘出段熟悉的旋律。


    他猛地坐直——是《风停的地方》,娜娜的声音混着电流声,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风停的地方,有个人在等光..."


    他跟着哼唱,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


    晨光爬上山顶时,他终于发动车子。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拨片上,背面的字迹被照得透亮。


    后视镜里,昨晚修车的空地渐渐模糊,只余满地星子的倒影,像撒了把希望的种子。


    "下一站,有风小院。"他对着挡风玻璃哈气,用食指画了颗小太阳。


    车子拐过最后一个弯道时,他瞥见路边立着块木牌,被露水浸得发亮——"前方三公里,云苗村·有风小院"。


    山雾漫上来,把前路染成白茫茫的一片。


    顾承舟踩下油门,引擎声撞碎晨雾。


    他知道,今天可能会有很多话要说,可能会手足无措,可能会红着眼眶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但没关系,慢慢来——毕竟,他等了两年,而她,值得所有的慢。


    车载时钟跳到7:15时,他忽然想起老周走前说的话:"今晚要是赶不及,村头阿丽的客栈能落脚,她熬的鸡汤香得能把山雀骗下来。"他望着越来越近的村落,后视镜里的山路还在向后退去,像条蜿蜒的河。


    今晚?


    或许用不上了——但山雾里的小院已经露出飞檐,青瓦上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像在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