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山之前,心门初叩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阿丽端着青花瓷碗出来时,顾承舟正盯着石桌上半块没吃完的馒头发呆。


    枣泥的甜香混着晨雾漫进鼻尖,他喉结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咬下去的那口几乎没怎么嚼。


    "尝尝这个。"蓝布围裙擦过她沾着面粉的手,阿丽将米线推到他面前,红油浮着葱花,汤头咕嘟冒泡,"我今早现熬的筒骨汤,比馒头实在。"


    顾承舟抬头,正撞进她带着探究的目光。


    老板娘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忽然说:"你不像普通游客。"


    他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普通游客该是什么样?


    背着相机大呼小叫,或者举着手机拍云?


    可他的行李箱里塞着娜娜大学时落在他那儿的围巾,车后座还堆着两本翻旧的《云南村落志》——那是他这两年翻遍图书馆找的,就为了推测她可能落脚的地方。


    "我只是个来找人的普通人。"他扯出个苦笑,筷子尖轻轻搅动米线,红油在汤面荡开小漩涡,"找一个......走得太急的人。"


    阿丽没接话,反而在他对面坐下。


    竹椅发出吱呀轻响,老黄狗不知何时凑过来,下巴搁在她脚边。"有些人躲进了山里,"她望着院外缭绕的晨雾,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不是因为逃避,是因为终于能呼吸。"


    顾承舟的筷子"当"地掉进碗里。


    这句话撞得他心口发疼。


    两年前娜娜出事那天,他在公司会议室听并购案汇报,手机静音了三小时。


    等他冲进她租住的公寓,只看见茶几上半杯没喝完的蜂蜜柚子茶,电脑屏幕亮着,微博界面停在那条"音乐学院高材生插足教授婚姻"的热搜——配图是她和系主任在琴房的背影,角度刁钻得像特意偷拍的。


    后来他查过,那条热搜买了六个小时的置顶,发帖账号注册三天,IP在境外。


    可娜娜没等他查清楚,就像片被风卷走的叶子,连张告别纸条都没留。


    "当世界太吵,我只想听见风的声音。"


    熟悉的旋律突然在耳边响起。


    顾承舟猛地抬头,发现阿丽正用筷子敲着碗沿打拍子,哼的正是《风停的地方》的副歌。


    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摸向胸口,贴肉挂着的拨片还带着体温——那是娜娜大二时送他的,用她第一把吉他的断弦磨的,背面刻着"给顾小朋友,风停时见"。


    记忆突然被拉回大学琴房。


    那时阳光总爱从西窗斜照进来,娜娜抱着那把缺了块漆的红棉吉他,琴箱上沾着咖啡渍。"我写了首新歌,"她歪头笑,梨涡像两个小酒坑,"副歌想好了,'当世界太吵,我只想听见风的声音'——你说风会停在哪里?"


    他当时正趴在她琴谱架上画涂鸦,闻言抬头,看见她发梢沾着琴箱里飘出的木屑,眼睛亮得像星星:"风停的地方?


    大概是......"他故意拖长音,"有个人在等它的地方?"


    "笨蛋。"她笑着用琴谱拍他手背,可耳尖红得像要滴血,"是有个人在等光的地方。"


    现在想来,那时的娜娜总把"光"挂在嘴边。


    她说琴房的窗是光的形状,说他的白衬衫是光的颜色,说《风停的地方》要唱给所有在暗里找光的人听。


    可当真正的黑暗劈头盖脸砸下来时,她却成了躲进黑暗里的那一个。


    "发什么呆呢?"阿丽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


    她不知何时起身,正往竹篮里装馒头,"老周说你车修好了,再不吃可该凉了。"


    顾承舟这才发现老周不知何时站在车旁,正用破布擦手。


    发动机的轰鸣声已经停了,车头盖支着,金属在晨阳下泛着冷光。


    他低头扒拉两口米线,汤头的鲜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暖得他眼眶发酸——原来娜娜这两年,就是在这样的烟火气里疗愈自己的吗?


    结修车钱时,老周把油污的手往裤腿上蹭了蹭:"三百八,零头抹了,三百五。"


    顾承舟应了,转身时故意把钱包掉在地上。


    硬币滚了一地,他蹲下去捡,顺手将一枚带梅花印的老硬币塞进老周后兜。


    那是他爷爷给的,说能保平安。


    老周拍他肩膀时,他听见金属碰撞的轻响。"记住,"老周的嗓门震得他耳朵痒,"车可以坏,心不能。"


    他郑重点头,抬头时正看见阿丽站在厨房门口,朝他举了举装馒头的竹篮:"拿几个路上吃!"


    车子重新发动时,后视镜里的红顶客栈渐渐缩小成一点。


    顾承舟把空调调成外循环,山风卷着松针香灌进来。


    开了半小时,他在路边看见个背着帆布包的年轻人,举着"云苗村小学"的纸牌。


    "师傅,能搭个顺风车吗?"年轻人跑过来,眼镜片上沾着雾气,"我是来实习的老师,小李。"


    顾承舟按下副驾锁:"上来吧。"


    小李坐定后,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云苗村的孩子爱爬树掏鸟窝,说村头王奶奶的腌菜比城里超市卖的都香,最后突然眼睛发亮:"对了,村里有个会唱歌的咖啡师!


    大家都叫她'风姐',每天早上在有风小院弹吉他,那声音......"他比划着,"跟山涧里的泉水似的,清得人心都软了。"


    顾承舟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


    他盯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喉结动了动:"风姐?"


    "可不是!"小李掏出手机翻照片,"上个月她给孩子们上音乐课,教唱《虫儿飞》,我拍了视频——你看你看,穿浅蓝牛仔裙那个,笑起来有梨涡!"


    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顾承舟差点踩错刹车。


    照片里的姑娘抱着吉他坐在石凳上,阳光穿过她的发梢,梨涡在嘴角漾开,和记忆里那个在琴房哼歌的少女,重叠得严丝合缝。


    "师傅你怎么了?"小李慌忙扶住晃动的手机,"脸这么红?"


    "没事,"他扯了扯领口,喉咙发紧,"晒的。"


    小李没察觉异样,继续絮叨:"风姐可神了,上次村东头老张家儿子高考失利,她在院里唱了首自己写的歌,那孩子哭完就说要复读......"


    顾承舟没再听进去。


    他盯着挡风玻璃外渐浓的暮色,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


    云苗村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下,立着块青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大字——"风停之地"。


    他缓缓停下车,推开车门。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草木清香扑进鼻腔。


    远处的小院飘起炊烟,像条淡灰色的绸子,在暮色里轻轻摇晃。


    他摸出胸口的拨片,背面的字迹被体温焐得发烫,突然就想起娜娜说过的话:"风停的地方,有个人在等光。"


    现在,他站在"风停之地"的石碑前,望着那片飘着炊烟的小院,喉咙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期待像春芽般在心底疯长,可又有几分忐忑——两年了,她还愿意回头看他吗?


    还愿意相信,他就是那个等光的人吗?


    "师傅?"小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要进去了吗?"


    顾承舟深吸一口气,把拨片重新塞进领口。


    他转身时,暮色已经漫上山顶,盘山公路的弯道在车灯光里像条黑色的绸带,蜿蜒着消失在林子里。


    他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的瞬间,车灯突然闪了闪——不是故障,更像某种预兆。


    "走。"他踩下油门,望着前方被车灯切开的黑暗,嘴角慢慢扬起,"去有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