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宿荒野,星光作伴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引擎的轰鸣在进山后第三小时彻底哑了。


    顾承舟踩下油门的脚悬在半空,仪表盘的红色警报灯像只独眼,在黑暗里瞪得人发慌。


    他连试三次点火键,只有"咔嗒咔嗒"的空响撞进耳膜。


    雨早停了,山雾却更浓,车灯扫过前方弯道,只照见一团团棉絮似的白。


    他推开车门,潮湿的凉气裹着松针香涌进来。


    后颈的汗毛被山风掀起时,他忽然笑了——两年前在上海陆家嘴,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座驾在荒山野岭抛锚,更不会在凌晨五点,蹲在满是泥坑的路边,就着手机闪光灯检查底盘。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他摸出来,屏幕上的信号格只剩两格。


    给4S店的救援电话拨到第三遍,终于听见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他把手机倒扣在引擎盖上,金属凉意透过掌心渗进来。


    风掠过耳际,他忽然想起林娜去年冬天发在社交平台的最后一条动态——"云苗村的夜,连风都带着松脂味"。


    那时候他还在纽约谈并购案,以为她不过是去采风,直到三天后她的账号注销,经纪人说她退了公寓,连琴箱都没带走。


    "叮"的轻响。


    他摸向胸口,金属边缘硌着锁骨——是那枚吉他拨片。


    记忆突然漫上来。


    十二岁的林娜踮脚往他琴箱里塞东西,发梢扫过他手背:"这是我们的秘密标记,谁都不能偷走。"拨片是塑料的,边角磨得发亮,背面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写着"舟&娜"。


    他当时嫌丑,却在搬家时偷偷把琴箱塞进后备箱;后来去英国读研,拨片跟着他穿过英吉利海峡的雾;现在贴在胸口,像块烧红的炭。


    山雾被夜风吹散些,他这才看清四周——左边是陡坡,右边是深谷,车灯照不到十米外。


    后备箱传来"咔嗒"声,他拉开,里面躺着条磨旧的藏青毯子,是林娜大一寒假给他织的,说英国冬天冷。


    他抖开毯子,在车旁的平地上搭了个简易帐篷。


    草叶上的露水渗进裤脚,他却没察觉,只是仰头望着天。


    星星多得吓人,像被谁打翻了碎钻罐。


    虫鸣是细弱的线,在夜色里织成网。


    他忽然想起上海的夜空,永远蒙着层灰,连月亮都像隔着毛玻璃。


    林娜以前总说,在琴房练声时,她能听见黄浦江的汽笛,"可那声音太吵了,吵得我心里发慌"。


    此刻山风卷着松涛灌进耳朵,他忽然懂了——这里的安静不是没有声音,是所有声音都温柔得像在哄人睡觉。


    后半夜他蜷在毯子里,听见溪水叮咚,听见松鼠跳上树枝的轻响。


    手机在凌晨五点自动关机前,他最后一次摸了摸拨片,对着星空轻声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了。"


    天亮时他被鸟鸣叫醒。


    露水把毯子边缘浸得透湿,他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又去按点火键——还是没反应。


    最后一格电量时,他拍下车况照片发给老周,备注:"云苗村方向,离加油站还有多远?"发送键刚按下,屏幕就黑了。


    山路上传来摩托车的轰鸣时,他正蹲在车旁研究发动机。


    老周的藏蓝工装在晨雾里像团移动的墨,后架上绑着工具箱,车把上挂着个保温桶。"你小子够能折腾的。"老周把摩托车停稳,从保温桶里掏出个塑料袋,"热豆浆,阿丽客栈的,我顺道带的。"


    顾承舟接过杯子,豆香混着热气扑在脸上。"阿丽客栈?"


    "前边二里地,山坳里红顶白墙那栋。"老周拧开引擎盖,扳手敲了敲正时链条,"这玩意儿彻底断了,得拖车。"他抬头时,晨光正落在顾承舟眼下的青黑上,"昨晚睡车上?"


    "搭了个帐篷。"顾承舟喝了口豆浆,烫得舌尖发疼,"星星特别亮。"


    老周的扳手顿了顿。


    他年轻时跑运输,常在这种前不着村的地方过夜,那时候总骂老天爷不长眼,直到有回在戈壁滩看见银河,才明白有些苦,是老天爷给的糖。


    他没说话,只是把工具箱往地上一放:"先把车拖到阿丽那儿,她那儿有空地,我修着也方便。"


    阿丽客栈的红顶在晨雾里露出来时,顾承舟闻到了烟火气。


    竹篱笆上挂着串红辣椒,门口的老黄狗正趴在台阶上打哈欠。


    老板娘阿丽系着蓝布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刚蒸好的馒头,热气在她脸旁散成白雾:"哟,老周今天带客了?"


    "修车的。"老周把拖车绳往地上一甩,"顾小子,这是阿丽,云苗村方圆十里最会蒸馒头的。"


    阿丽上下打量顾承舟,他衬衫下摆沾着机油,发梢还滴着露水,倒真不像来旅游的。"城里人怎么往这种地方跑?"她把馒头放在石桌上,瓷盘碰出清脆的响,"我前儿还见个姑娘,背着吉他来问路,说是要去有风小院当咖啡师——"


    顾承舟的手指突然收紧,豆浆杯在掌心压出红印。"姑娘?"


    "穿浅蓝牛仔裙,笑起来有梨涡。"阿丽掰了半块馒头喂狗,"怎么,你找的不会就是她?"


    顾承舟喉结动了动。


    风掀起他的衣角,贴着胸口的拨片硌得生疼。"是她。"


    阿丽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像朵绽开的花。


    她伸手把石桌上的馒头往他跟前推了推:"那你得先找到你自己。"她指了指他胸口,"光带着回忆跑,可追不上人。"


    顾承舟愣住。


    老周的扳手在发动机里发出"咔"的轻响,远处传来公鸡打鸣。


    阿丽转身进厨房时,他听见她哼起小调,是《风停的地方》的调子——那是林娜的原创民谣,两年前在琴房,她抱着吉他唱给他听,说要把副歌写成"风停的地方,有个人在等光"。


    石桌上的馒头还冒着热气,老周的工具在阳光下闪着光。


    顾承舟摸出拨片,背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了,他却突然看清了——十二岁的林娜踮脚时,发绳上的蓝蝴蝶结扫过他手腕;二十岁的她在琴房唱《风停的地方》,琴箱里的拨片随着旋律轻颤;现在,他离那个"风停的地方",只差一顿早饭的距离。


    厨房飘来粥香时,阿丽探出头:"馒头要凉了,吃完再看车!"顾承舟拿起半块馒头,咬下去时,甜丝丝的枣泥在舌尖化开。


    老周蹲在车旁敲敲打打,黄狗趴在他脚边打呼噜,山风掀起竹帘,露出厨房后窗——那里晾着件浅蓝牛仔裙,在风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