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桓公之叹
作品:《苟秦》 第466章桓公之叹
晋永和十一年(355年),夏四月,初七日,江陵城郊。·d+q·s-b¨o-o·k·.*c′o\m′
艳阳之下的大较场间,战鼓擂动,号角长鸣,伴着鼓角之音,一万自荆州各军中抽调的精锐集结而来,接受太尉桓温的演武检阅。
青旗伴着江风招展,铠甲在阳光下生辉,命令声中,一众齐装整备的晋军将土,踩着细密的鼓点向校场中央活动,大地在步伐与蹄脚的踩踏下震动,尘土渐渐飞扬。
随着兵马行进,一座座骑步军阵陆续形成,而后在一声高亢而悠长的驻阵令下,所有嘈声杂音立消,全体肃立,一股磅礴肃杀之气开始从以校场为中心,向周遭扩散开来万众瞩目处,乃正前帅台所在,一面宽大丶威严乃至华丽的“桓”字大蠢招摇摆动,其威风俨然盖过了周遭的普字小旗,
又是一阵雄浑的号声响起,在一众太尉府及荆州文武僚属的陪同下,桓太尉以绝对主角的姿态,龙行虎步,出现在方军之前。
比着装更华丽的,是桓温那自信昂扬的威仪,看起来,经过在江陵老巢大半年的休养,桓太尉已然从中原失利的挫折中恢复过来,并且强势峥更甚往昔,毕竟他是当前大晋名副其实的第一人,权掌朝廷内外,节制天下兵马,威势一时无两。
帅台上,文武迅速归为两列,在众人注目下,桓温则步至主座前,霸气一撩军袍,大马金刀落座。
环视一圈,不管是那威武雄壮的将土,还是身边恭谨肃顺臣僚,都让桓温十分满意,严肃的面孔上也绽开一抹笑意。
“启禀太尉,诸军已然整装集结完毕,听候检阅,请太尉军令!”负责演武指挥的扬威将军丶
颍川太守毛穆之手执令旗,登台而来,郑重拜道。
桓温也是满脸肃穆,大手一挥,朗声道:“开始!”
命令下达,恰如一颗石子投入静湖,集结而齐的将土,又快速散开,各自奔赴演武场地,很快开阔的校场上便分布着诸军将土,热烈的演武训练则随即展开
高台上,桓温也未久座,而是领着僚属们,在台周转圈,居高临下,欣赏着众军演武,各种声音与战术动作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副气势磅礴丶杀气腾腾的演武画卷。
身边的僚属们个个面带笑意,喷喷赞叹,皆言有此雄师精锐,何愁不能剿贼除暴丶保境安民。
桓温的心情当然也不错,大抵受到演武场中将士气势感染,那双威严的眼晴中又开始涌动着一些激越丶振奋的情绪。§幻?想?姬÷ =首&发?
长史孙盛陪同在侧,此时也是面带感概,对桓温道:“经过这半年休整,太尉大开府库,搞赏三军,广募新兵,荆州各部军力皆已恢复,只是欠缺些训练,假以时日,我军将恢复到去年北伐前的实力!”
面对孙盛的乐观,桓温却摇摇头,很是冷静地表示道:“去岁北伐将士,是我多年蓄养训练,
又经平蜀戴乱,方才打造而成的精锐,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赶上的!”
而谈及去岁北伐中原的损失,桓温至今仍觉心痛,欢喜的面庞上也多了一抹嗨色,
孙盛却道:“去岁北伐,虽有外黄失利,然我军驱逐姚逆,收复两淮,挺进中原,功不可没。
外黄一役,损失虽重,然我各路北伐将士也饱经磨砺,百战馀生,根本犹存,有他们的带领,
我军实力当更胜往昔!”
听孙盛这么说,桓温思付少许,也不由颌首道:“安国所言有理,是孤纠结了!每每想起去岁还师之后,江陵城内处处素,便于心不忍啊!”
“太尉仁厚,爱兵如子,实为荆州将士之福!”见桓温装起来了,孙盛也适时地恭维一句。
桓温笑了笑,不再作话,目光再度扫向校场中各军演练情况,远处尘烟四起,铁蹄奔腾,是骑军正在演练骑射的技艺,南方同样有精于骑射的好儿郎!
“听闻苟政那贼酋,组建了一支具装铁骑,人马皆负重甲,冲锋陷阵,无往不利,端是厉害,
当初不论符健丶姚襄还是谢尚,都吃过大亏,我们也该有自己的重骑!”望着骑兵队伍,桓温言语间带着少许羡慕与忌惮,说道。
闻言,陪同在另外一边的毛穆之说道:“荆州不缺猛士,不缺甲胃具装,唯独缺马,连普通战马尚嫌不足,而况能负重甲的健马!
至于秦贼重骑,末将也有耳闻,的确犀利,然也非无邂可击,重负之下,不论人马,必难持久,只需避免其突袭,缓其速,挫其锋,以强弩丶绊马索等武器对付,可取奇效”
听毛穆之侃侃而谈,桓温忧虑之色稍缓,但紧跟着又不免叹息,甚至有些无奈,想了想,扭头对孙盛吩咐道
:“重骑暂且不论,但我军骑兵要尽快补充组建,加强训练,形成战力。自梁益二州输来的那儿千匹马,全部配与骑兵!”
“诺!”孙盛拱手应道,那些通过梁益中转东输的马匹,还在孙盛的管辖之下。′天^禧_晓?税*王+ ·已*发?布/最_欣,彰?結
深吸一口气,桓温又冲毛穆之以及台上其他部属将领们道:“去岁外黄败绩,虽属战局不利,
然损失那般严重,还因小了燕骑之犀利,我军也缺乏与北骑对战的经验,为其突击,便措手不及,自乱阵脚,及至溃败。
眼下北方燕秦二贼,皆具甲骑之利,对付北军,首当其冲,必须将北骑之威胁遏制。一则加强武装我们自己的骑兵,二则步军训练,当着重演练对敌骑之作战技巧与战术”
“太尉英明,此番见解,可谓一语中的!”众人赞道。
桓温面色不敢,威严的目光从一个个将领们身上扫过,道:“接下来,给孤严加操练兵马,去年北伐,虽有斩获,但终究功败垂成,那是我三军之耻,刻骨铭心。下一次,三军将士,皆当忍辱怀愤,进击破贼,一雪前耻!”
“诺!”众将齐声道。
“继续演练吧!”摆了摆手,桓温又回到主座,神情严肃,略显阴郁,不似此前激情振奋。
“太尉还在思虑北伐之事?”注意到桓温情绪,孙盛步至其侧,揖手道。
抬眼看向孙盛,桓温怅然道:“时不我待啊!”
“目下,徐豫有谢仁祖督师,进取不足,守成无虞。且有段龛策应,燕国又在收缩休养,可谓中原无事,正当用武于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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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桓温这么说,孙盛表情变得格外严肃,冷静的口吻中饱含劝诫:“太尉如欲进军,以荆州之实力,随时可以再组建起五六万乃至更多北伐军队,然去岁大战以来,军民士众皆疲惫不堪,远未恢复。
而况,对关西作战之准备,同样不曾充分,将士犹需休养训练,军粮械还需调度屯集,对关中也不似中原那般熟悉。
更可虑者,关中不比中原开阔平坦,水利几乎失效,道路曲折,关山阻障,我军与秦军也未交手
在下以为,太尉还当暂作按捺,待万事具备,再行出击,一举攘寇,收取关山,还复旧都!”
到目前为止,晋国这边,尤其是桓温霸府这边,北伐之志尤为旺盛,并且在与强燕硬碰硬一场之后,目标也顺势改变,再度转移到占据关中的苟政身上。
这本也是桓温最初的目标,毕竟两个战略目标(洛阳与长安),道路都更近,后勤更便利,秦国实力也更弱。
如非姚襄在江淮翻江倒海一通乱搅,甚至直接威胁到长江沿岸军镇乃至建康,桓温北伐的第一刀,早就斩向苟政了。
而今,在桓温掌握内外大权,逐步走向政治巅峰之际,其军政决策丶北伐目标,只是重新回到原来应有的轨道上。
只是关于,何时重启北伐,何时兵进关中,在桓温集团内部,还是有些争议的。
包括孙盛丶习凿齿丶郗超丶毛穆之等人在内的大部分军政重臣,都认为该稳一稳,待军力恢复,战力可靠,粮辐足备且敌情熟悉之后,再行动兵。
起初,桓温也是这样认为的,安安稳稳地在江陵舔伤口,然而随着过去大半年间秦国在关西的那一番作为,那惊天动地的动静,搞得桓太尉也有些心生焦躁丶坐立难安了。
“安国所言之理,孤岂不知?”此时,听完孙盛的见解,桓温面上露出一抹苦相,叹息道“只是,半载以来,苟逆在关西大动干戈,西取凉州,定河陇,震诸戎。
开春以来,又大肆清洗豪右,张遇等人受戮,我们辛苦埋下的暗子,悉数被拔除,馀下几人,
也难堪大用。
雍凉州郡,悉归苟逆,关中据山河形胜,本就易守难攻,经此一番变故,直接斩断我西进攻伐的两大臂助。
苟逆虽道貌岸然丶沐猴而冠,但观其治政典军,颇具章法,见识才干卓着,绝非一般草莽。西取关中以来,短短数年之间,实力膨胀十倍不止,已成大患。
若任此形势发展下去,不加遏制,只怕我全力施为,收取关中的希望,也将越发缈茫了
桓公或有其短,汲汲于权势威望,但观时见机的本事,绝对不差。而孙盛也是见识出众之人,
对桓温所言,也能洞察其理。
只是,道理是道理,作为是作为,桓温所虑的那些问题已是摆在面前的现实,不是轻易能够解决的。
晋国实力犹存,荆州将士更是精悍,但毕竟不是天兵天将,面对那关山重重丶秦贼奸顽,也不是能简简单单就消灭的。
需要顺势应时,讲究策略方法,更重要的,要掌握自己的节奏,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沉默间,桓温抬眼扫过热闹的校场,抬手一指,沉声道:“孤若举十万雄师,全力进取,以泰山之势进取关中,能否功成,压垮苟逆!”
注意到桓温那郑重沉凝的目光,孙盛认真地想了想,拱手道:“恕在下直言,如无法从关中内部扰乱丶颠复秦贼,苟逆只需闭关塞道,严守城隘,莫说十万,纵然倍之,也未必能破关而入!
恰如当年,符健举数十万众,西争关内,最终受挫于潼关丶蒲坂,功败垂成,兵溃身死!”
“符健强行掳掠,不过数十万乌合之众,缺乏粮秣供应,自断后路,兵败身死,不足为奇!”桓温不屑道,有些冷冽的目光落在孙盛身上,轻声道:“若依安国之意,孤伐苟逆,也将自取其辱了”
注意到桓温的脸色,孙盛面色如常,揖手道:“事在人为,攻秦不易,因而需要采取相应的策略!”
话既然谈到这儿,桓温干脆也放开了,目光灼灼地盯着孙盛:“还未请教安国之韬略!”
迎着桓温的目光,孙盛却沉默了,面色变幻一阵,竟有些难以启齿。见状,桓温当即问道:“安国似有难言之隐?但说无妨,孤恕你无罪!”
深吸一口气,孙盛这才缓缓道来:“禀太尉,如欲攻取关中,必当寻求内外并举,一则聚重兵于外,分路进击,合攻诸关,二则秘密连络关内一切反秦力量,豪强右族丶晋室旧臣丶诸部蛮夷”
听此老生常谈的建议,桓温顿时笑了,面上不免失望,轻叹道:“安国此策,实无奇异之处,
仍是效当年符健西征之故事罢了!”
对此,孙盛不慌不忙道:“恕在下直言,以当前关中之形势,用奇用险,都不足破,唯以堂皇大势,碾压过去!”
顿了下,提出一个让桓温差点揪掉胡须的思路:“太尉可曾考虑,与燕国携手,并力伐秦?”
即便以桓温之胆略,听此建议,也不由心颤,惊疑不定地看着孙盛,见他认真的模样,也不由沉下心思虑起来。
而孙盛则继续说道:“若以晋燕之强,合力攻秦,内外仇秦恶秦者必然的云集响应,则终成破秦之势!
唯一的问题,在于太尉能否捐弃旧嫌,能否忍耐非议,联合燕逆,先破苟贼
“不妥!”耳边仿佛喻喻作响,但在短暂急思之后,桓温双目恢复清明,很是严肃摇头道:“燕军去才与我军血战一场,仇恨尚笃,不可不顾及军心士气。
再者,慕容伪位称帝,实属北方第一乱逆,为平小贼,而求助大逆,纵然最终平定关中,孤也将声名狼借,饱受朝野非议攻计,从此为人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