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自相矛盾

作品:《无痛当娘后,死对头带崽上门求负责

    她微微倾身,凑近了些,能闻到他衣料上松烟香里,那一丝极淡的、属于他自己的冷味。


    “不过大人这掌控全局的本事,真是让我佩服。”她的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嘲弄的笑意。


    “既不想沾染上我这烂摊子,又偏要在暗处看着我挣扎,是觉得这样,才更符合大人这‘清正克制’的名声么?既全了规矩,又看了戏,顺便……还能让我对你存着点不该有的念想,好更听话些?”


    “既然是合作关系,不想帮我,就彻底一点,别再管我,这样自相矛盾,算什么呢?”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她直起身,后退一步,动作干脆利落。


    “合作关系?”关文鸢忽的笑了。


    “可惜啊。”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遗憾,却半点遗憾的神情也无,“我这人,最不喜的就是被人当猴耍。崔大人的戏台搭得再好,我也不想再演了,你我合作,也就此作罢。”


    她转身,脊背挺得笔直,甚至比来时还要稳些。


    “往后,大约是不会再来叨扰大人了。”她走到门口,伸手去推门,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他心上。


    “毕竟,求着一个心里半分动容也无的人,连我自己都觉得……太难看了。”


    说完,她拉开门,外面的雨声瞬间涌了进来,裹挟着寒气,扑在她单薄的肩上。她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进那片风雨里,背影决绝,没有回头看一眼。


    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她最后那句话里,那点淬了冰的刺。


    崔景明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门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像方才那般挺直了。


    他握着卷宗的手,指节因为用力,已经泛出了青白色,卷宗的边角被捏得发皱,像他此刻骤然乱了节拍的心跳。


    关文鸢离开书房,这才轻微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墙。


    因为梦里梦到的场景,她没去找京中世家,只找了崔景明和好友心兰。


    心兰当年总拉着她的手说贴心话,说“咱们情同姐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辈子我都记着”。


    可方才她连张府的门都没进去,门房冷冰冰地传话:“夫人身子不适,不见客。”她望着那朱漆大门上的铜环,锃亮得晃眼,像在嘲笑她的天真。


    原来那些掷地有声的承诺,都抵不过一场风波。


    原来“毕生好友”不过是随意的应付。


    “此生不忘”抵不过现实的掂量。


    “记一辈子”竟短得像一阵风。


    至于崔景明说的廉耻……


    她突然笑了,廉耻能当饭吃吗?


    满京城没人帮关家,她难道真的不管父亲吗?


    关文鸢慢慢松开扶着墙的手,指尖冰凉,连带着心口也像被冻住了,一点一点往下沉,沉到不见底的深渊里。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她感到自己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茫的疲惫,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就像这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挣扎过,期盼过,最后还是得认命地跌进这浓重的夜色里,再也起不来了。


    她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停在巷口的马车。


    撩开车帘时,她缓缓坐进去,将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在帘外。


    车厢里很暗,只有一点微光从帘缝里透进来,落在她脸上。


    就这样坐了很久很久。


    她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所有她以为的,仅仅是她以为罢了。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曾经亮得像星子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再也燃不起半分光亮。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走吧。”


    夜里,青梧端着温热的参汤进来时,烛火正顺着灯芯往下淌,在银烛台上积了小半盏蜡泪。


    她脚步放得极轻,掀帘的手都带着颤,见关文鸢仍坐在窗边的梨花椅上,背影挺得笔直,却像株被霜打过的芦苇,连衣料的褶皱里都浸着寒气。


    “小姐……”青梧把汤碗搁在案上,瓷碗与桌面相触的轻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她嗫嚅着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低的,“您坐了快两个时辰了,喝点东西暖暖身子吧?夜里凉……”


    关文鸢没动。


    她望着窗棂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像蒙了层灰的琉璃,没有焦点。


    方才马车里那句“走吧”耗尽了她最后一点说话的力气,此刻喉咙里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絮,发不出任何声音。


    青梧的话飘进耳朵里,像隔着层厚厚的棉墙,模糊得抓不住。


    青梧见她不应,也不敢再问。


    她伺候关文鸢这些年,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模样——不是哭,不是恼,甚至不是先前那般强撑着的冷硬,整个人像是彻底被抽空了。


    仿佛魂魄被抽走了大半,只余下一副躯壳,在烛火里明明灭灭地坐着。


    关文鸢回想着方才他说“并无二致”时的眼神,像块冰,顺着血脉一路冻下去,冻得她四肢发僵。


    那些夜里反复咂摸的片段——他托住她脚踝时的温度,虚扶时擦过腕间的触感,甚至是他低头看卷宗时,受伤时两人交握的手、鬓角垂落的那缕发丝……此刻都变成了细针,密密麻麻扎进心口。


    原来真的是她想多了。


    这一夜,关文鸢就那样枯坐着。


    青梧在旁边守着,换了三次烛,添了两次炭,天快亮时,窗纸渐渐透出鱼肚白,她才见关文鸢缓缓动了。


    她站起身,走到妆台前,打开最底下的抽屉,取出个紫檀木匣子。


    取出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银票和碎银,她开始收拾行李。


    没有犹豫,没有留恋。


    只拣了几件耐穿的素色棉袍、从书架上抽了本薄薄的医书。


    首饰盒黄金玉器被她分成三份。


    青梧有些不好的预感,想上前帮忙,被关文鸢抬手止住了。


    她把每一件东西都放得妥帖而恰到好处,仿佛在做一件极其寻常的事,寻常到不值得有任何情绪起伏。


    天光彻底亮透时,包袱已经打好了,方方正正地放在榻边,不大,却沉甸甸的,装着她往后所有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