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宁回头一看，不远处有个人撑着伞朝他走来。


    烟雨朦胧，雨丝像一层薄纱，挡住了对方大半身体，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再加上那人故意将伞压得很低，不让人轻易看清脸。


    许家宁盯着那道逐渐靠近的身影，心里蓦地生出一种说不清的反感和陌生感，他眉头一点点拧紧，直到那张脸彻底显露出来，他才认清是谁。


    谢礼名。


    “许家宁，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你是？””他神色冷淡，唇角微抿，“你是？”


    谢礼名的笑容僵住，眼底那点自信和倨傲被戳破，化作窘迫。


    他扯了扯嘴角，想要维持从容，半天挤出一个笑容，硬撑着装作不在意：“怎么，才几年不见，就认不得我了？”


    “认得，但没必要记得。”许家宁说。


    这话一出，谢礼名脸上虚伪的笑容彻底挂不住，嗤笑一声：“呵，还是老样子，嘴巴倒是挺硬。可再硬，你不还是个卖黄瓜的？从乡下地里头钻出来的土里土气的佬。”


    他上前一步，冷嘲热讽：“许家宁，你以为你是仓中的第一名就可以翻身？这点成绩放在市里算个屁。乡下佬就是乡下佬，就算爬到第一，也改不了出身低贱的命。”


    “谢礼名。”


    许家宁抬眼，神色冷漠，揉了揉眉心，仿佛是被雨声和没完没了的聒噪扰得心烦，不耐地开口：“怎么一年过去了，你还是只会翻来覆去这几句废话？”


    “噢，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可是仓中少有的，被学校开除的人。”


    话音落下，谢礼名的脸更是沉得宛若锅底黑，手里的伞柄几乎要被他捏断


    许家宁靠着旁边的柱子，眉眼冷淡，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下的人，声音清冷：“你忘了去年春游的事情了？”


    两人的目光在雨幕中对上，针锋相对，仿佛暗礁下的激流，表面无声平静，暗处汹涌翻腾。


    “怎么会不记得。”谢礼名冷笑，眼神阴鸷，“因为你，那次春游我挨了处分，还被学校开除。”


    他越说越激动，脸涨得通红，手背青筋暴起，“我不过随口开个玩笑，结果因为你下场，导致我被开除，回家还被老子打进医院！”


    去年的春游。


    学校特地选了市里的一座山作为春游地点，离县城不远，巴士开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山脚。


    春游的费用并不高，每人两块钱，算上门票和车票已经很便宜了。对大多数学生来说，这是头一回能出县城，出发时眼睛里全是掩不住的兴奋，内心充满了新鲜和好奇，心里盘算着这趟花得值。


    一路上车里特别热闹，不时有人探头往窗外看，大声喊：“你们快看，那就是市里的百货大楼！”


    可仓中其实有不少学生本就来自市里，见惯了这些景致。车窗外一栋栋楼房、宽阔的街道在他们眼里再平常不过。


    “看到那栋大楼了吗？我家就在后面那条街上。”


    立马有人追问：“那个大楼真能在里面买到午餐肉罐头吗？”


    “当然了，那附近还有一家电影院呢，我妈上次带我去看过。”


    车里顿时响起一阵惊叹声，“等会能不能顺路去百货大楼看看啊？”


    “你想多了，老师肯定不让下车。”


    “要是能去就好了，我想买个钢笔。”


    “我想买糖！”


    前排学生聊得热火朝天，毕竟是头一回参加春游，一个个兴奋得坐不住，闹得连老师都忍不住回头瞪他们。


    而后排则安静许多，大多数学生都闭着眼睛，靠着书包补觉，偶尔有几个人翻着书本。


    许家宁就坐在后排的窗边，没看书，也没有睡觉，紧紧追随窗外飞快掠过的街景，想要用眼睛把这些与县城截然不同的画面牢牢刻进心里。


    宽阔笔直的马路、林立的高楼、橱窗里的收音机和自行车，甚至还能看见贴着“进口”字样的电器，与县城相比，这里真像另一个世界。


    “你怎么没有睡？”


    李长水刚醒，伸了个懒腰呵欠，随便揉了揉眼睛，“你一路都看着窗外吗？”


    许家宁收回目光，不再去看窗外，神色淡淡：“反正也睡不着。”


    他忽然开口：“李长水。”


    “嗯？”李长水转过头，还带着没睡醒的惺忪。


    “你一直生活在这种环境吗？”


    “环境？”李长水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看了看窗外，再看向许家宁，才慢慢笑了起来：“哦，你是说这些楼房、马路、百货大楼？”


    “嗯。”


    “算是吧。”李长水把手枕在脑后，再次打了个哈欠，“我家就在市中心，走几步就能到电影院，百货大楼我妈常去，买东西不稀奇。习惯了，也没觉得特别。”


    许家宁静静听完，目光又落在窗外，过了一会，才低声开口：“听起来......挺好。”


    李长水挑眉一笑：“你羡慕？”


    见许家宁没有立刻回应，他收了笑，不再嬉皮笑脸：“我只是生在这罢了，这些都是我爸妈打拼下来的，不是我的本事，也没什么好拿出来显摆的。”


    “我之前跟爸妈去过首都，那地方，比这里还要大得多。”


    “首都？”许家宁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首都是什么样的？”


    “大啊，比这儿还要大得多。楼一栋接着一栋，高得看不见顶，马路宽得能跑下四五辆车。火车站更不用说了，人山人海，提着行李的到处都是，光是站在那儿，就觉得眼睛不够用，比淮汉市大多了。”


    李长水说着，忽然笑了笑：“那次我爸妈还带我去吃了顿洋餐，叫肯德基。店门口挂着大红牌子，说是美国来的鸡，我们足足排了一个多小时才进去。”


    他越说越兴奋，已经没有了困意：“一份要七块多，就两个鸡腿，一点土豆泥，还有一杯冒泡的汽水。我第一次喝，差点呛得直咳嗽，可真过瘾。”


    “阿宁，你想考到首都吗？”


    这问题来得太突兀，上一秒还在讨论洋餐，下一秒就跳到了未来。


    李长水盯着他，认真地说：“你要是去，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


    “我们淮汉市虽然也有很多好大学，但是我总觉得，你不属于这里。”


    许家宁反问：“那你呢？”


    李长水咧嘴一笑：“我？我嘛......大概还是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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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汉市吧，家在这里，我爸妈也舍不得我和我妹走太远。”


    许家宁没再说什么，只转过头去继续望窗外，街景飞快倒退，映在他眼底成了一道道模糊的影子。他的神色仍旧冷淡，“我也不确定我的未来。”


    李长水看着他，没有再劝什么，把怀里那包瓜子塞到他手边：“那就先吃点吧。未来的事，以后再说。”


    车一路摇晃着开到山脚，终于停了下来。


    前排的学生早就兴奋得不行，车还没稳就迫不及待喊：“到了！到了！”


    带队老师在过道里大声提醒：“不要推挤！排好队下车！”


    许家宁拍了拍李长水的肩，“走吧，下车了，去看看值不值得两块钱。”


    李长水把书包随手甩到背上，抱怨道：“终于到了，我屁股都坐麻了。”


    一群学生陆陆续续下了车，山上雾气还没散尽，轻纱缠在山腰间，青翠的山峰连绵起伏。


    因为刚到初春，小路两旁的野花刚开，星星点点的黄与紫嵌在绿草间，迎着微风轻轻摇晃，山林里时不时传来鸟叫声。


    带队老师举着扩音器喊：“大家排好队，不许乱跑！今天仓中学生的目标是山顶的凉亭！”


    “老师，这么高的山，我们真得爬到上面去吗？”大家仰头看高耸入云的山，打起了退堂鼓。


    带队老师举着扩音器，一边维持秩序一边笑道：“仓中学生不认输！”


    李长水拔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这小山坡还不赖嘛，看上去还挺好看的。”


    “阿宁，要不要比比？谁先到凉亭谁赢。”


    许家宁扫了他一样，淡淡吐出两个字：“幼稚。”


    山脚下，仓中的三个年级分成三支队伍，高一的学生最兴奋，因为是第一次参加春游，精力最旺盛；高二的队伍则沉稳许多，虽然也有人起哄，但大多数已经过了新鲜劲；高三那支队伍最沉默，老师们守在两侧。


    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一趟春游只是考前难得的休闲时刻。真正的战场还在两个月后的高考，学校把他们拉出来登山，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放松一下，再回去继续埋头题海。


    许家宁随着队伍缓缓往前走，忽然在人群里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对方正混在高二的队伍里，依旧嚣张，手里拿着一瓶汽水，和身边几个人说说笑笑，边走边用瓶子敲打身旁同学的肩膀。


    被打的同学只是缩了缩肩，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强颜欢笑跟上队伍不落队。


    雾气在山路间弥漫，他的神情若隐若现，但那种带着挑衅的姿态，让许家宁一眼认出。


    谢礼名。


    而被他用瓶子打的同学，他也认识，是高二第一名。


    林飞。


    前面的老师突然催促大家加快脚步：“别掉队，抓紧时间爬到凉亭！”


    “阿宁，愣着干嘛？我们班的人都往前走了。”李长水看到许家宁站在原地，走回去催他。


    许家宁不得不收回视线，“嗯”了一声，跟上了队伍。


    山路崎岖，很快就把他和高二那支队伍隔开。谢礼名和林飞的身影逐渐被雾气与人群吞没。


    直到半山腰休息时，他才又一次看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