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行宫内,江衡芜接到了京城的消息。


    既有皇后智破谣言、设立捐输局的喜讯,也有关于静太妃嫌疑和宫中可能仍有隐患的密报。


    他既为妻子的聪慧果决感到骄傲和欣慰,又为都城的暗流感到深深的忧虑。


    墨先生的三日期限,转眼即至。


    摆在他面前的,似乎是一条绝路。


    答应条件,帝国将沦为附庸,主权尽失;不答应,外敌可能卷土重来,内患随时爆发,刚刚经历大战的帝国,再无力量抵抗。


    夜深人静,他独自看着海图,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片广袤而神秘、标注着无数危险符号的远海区域。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次日,当墨先生再次到来时,江衡芜的表情异常平静。


    “贵主上的条件,朕可以考虑。”他缓缓开口。


    墨先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但是,”江衡芜话锋一转,“如此重大的事项,绝非一纸密约所能定。朕需与朝臣商议,需安抚民心。况且,东南新遭战火,四大港口皆需时间修复方能使用。即刻履行,恐难做到。”


    他道:“不如这样,朕可先开放泉州一港,允贵方建立商站,并给予优惠税率,以示诚意。贵方则需协助朕修复船厂,并提供一批急需的战舰图纸和工匠,以便朕尽快重建水师,清剿沿海残余敌寇,稳固局势。待局势平稳,再逐步商议其他港口及后续合作。如何?”


    这是一个拖延之计,也是一个诱饵。


    开放一港,损失可控。


    而索要战舰图纸和工匠,则是试图从对方那里汲取技术,壮大自身。


    墨先生沉吟片刻。


    他看得出这是缓兵之计,但对方愿意松口,已是进展。


    彻底逼反对方,并非主上所愿。


    得到一个港口和贸易特权,以及未来逐步渗透的承诺,也算阶段性的成果。


    至于图纸和工匠……


    给对方一些过时的技术,无伤大雅,反而能加深控制。


    “可以。”墨先生最终点头,“但泉州商站需立刻划界,我方人员需有自由出入及护卫之权。图纸和工匠,一月内到位。”


    “成交。”江衡芜面无表情。


    *


    暂时的协议带来了短暂的和平。


    神秘势力的船只开始出入泉州港,建立他们的商站和据点。


    一些过时的战舰图纸和几名水平一般的工匠也被送来。


    江衡芜一边虚与委蛇,一边命令心腹工匠日夜研究那些图纸,哪怕只能学到一星半点,也是进步。


    同时,他利用这段宝贵的喘息时间,全力重建水师,安抚地方,恢复生产。


    苏意浓在京城,一方面主持捐输局,将募集到的钱粮实实在在用于抚恤和重建,赢得了民心;另一方面,她通过盐业网络,更加隐秘地监控着与泉州新港有关的资金和物资流动,试图摸清对方的经济脉络和真实目的。


    帝后二人都清楚,这份和平脆弱不堪。墨先生背后的主上绝不会满足于一个泉州港。而江衡芜,也绝不甘心永远受制于人。


    他那个看向远海的疯狂计划,正在暗中酝酿。他需要时间,需要力量,需要找到一个能够打破僵局、甚至反败为胜的契机。


    海面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海底的暗流,却在加速涌动。


    帝国与神秘势力的下一次碰撞,必将更加激烈,更加致命。


    *


    协议达成后,泉州港以惊人的速度开始了复苏。


    大批悬挂着奇异旗帜的商船涌入,带来了来自遥远异域的香料、宝石、象牙和一些前所未见的精巧器物,同时也运走了帝国的丝绸、瓷器、茶叶。


    新的商站和仓库沿着港口迅速建立起来,其建筑风格与中原迥异,高大、坚固,带着一种冷峻的异域风情。


    表面上,港口恢复了往日的繁忙,甚至更加热闹。


    关税收入开始增加,一些本地商人也试图从中分一杯羹,与这些新来的“海商”进行贸易。


    然而,在这片虚假的繁荣之下,阴影无处不在。


    墨先生麾下的人员享有极大的自治权,他们的护卫队荷枪实弹,在划定的商站区内巡逻,俨然国中之国。


    帝国官员几乎无法对其进行有效管辖,所谓的“优惠税率”和“法外治权”使得大量利润流入对方口袋,而帝国所能得到的,远低于预期。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些商船进出频繁,却难以核实其真正运载的货物。


    军械?人口?还是其他违禁品?


    无人敢深入查探。


    江衡芜派去的官员和眼线,要么被对方用金钱收买,要么就在某些“意外”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衡芜站在修复后的泉州水寨瞭望台上,看着那片日益“繁荣”却让他如鲠在喉的港口,脸色阴沉。


    他送出的诱饵,确实换来了一些过时的战舰图纸和几名水平有限的工匠,但对于重建一支能抗衡潜在威胁的水师而言,无疑是杯水车薪。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饮鸩止渴。


    *


    而京城,坤宁宫的捐输局成了战时一道独特的风景。


    在苏意浓的亲自掌管和示范下,募集到的钱粮数目惊人,并且每一笔支出都公开透明,极大地安抚了人心,提振了士气。


    皇后的声望如日中天,先前那些恶毒的谣言不攻自破,反而让幕后散播者陷入了被动。


    然而,苏意浓并未放松警惕。她利用捐输局往来人员复杂的便利,暗中扩大了自己的信息网络。


    她发现,几笔看似来自南方商人的巨额捐款,其资金源头隐约与泉州港的新商行有关联。


    对方似乎在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洗白资金,甚至渗透影响帝国的赈济体系。


    “想用我们的钱,来收买我们的人心?”苏意浓冷笑。


    她不动声色地吩咐下去,对这些资金来源进行更隐秘的追踪,并故意在拨付给东南的物资中,设置了一些难以察觉的标记和记录方式,一旦这些物资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比如黑市,甚至敌方手中,她就能第一时间察觉。


    同时,她对宫中的监控也丝毫没有放松。


    静太妃那边异常安静,吃斋念佛,仿佛对外界一切浑然不觉。


    但苏意浓知道,越是平静,底下可能就越是暗流汹涌。


    她加派了可靠的人手,以伺候太妃为由,密切监视着其宫中一切人员往来和用度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