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叔坐在国营饭店锃亮的木桌旁，双手紧张地在膝盖上搓来搓去。


    他偷瞄了眼许月娥，心里头直打鼓，这丫头自从离婚回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先前在村里将找茬人送去拘留，甚至连亲戚都不放过，如今竟能让国营饭店的服务员低头道歉，这要是传回村里，怕是个个都得拍着大腿说没亲眼瞧见可惜了。


    他正瞎琢磨着，就见服务员马桂香端着托盘过来了，脸上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一盘油光锃亮的红烧肉刚搁上桌，许满的眼睛就直了，鼻子抽了抽，盯着那颤巍巍的红烧肉咽口水。


    “同志，你要的菜齐了。”


    马桂香故意把菜碟重重放在桌子上，磕得叮当响。


    “红烧肉一块，宫爆鸡丁五毛，茄盒七毛，凉拌折耳根五分，西红柿鸡蛋汤一毛，总共两块三。”


    报菜价时特意拔高了声调，似乎是故意让许月娥听到这些菜有多贵。


    这话一出，赵玉芬倒吸一口凉气两块三！


    够买好几斤猪肉了！


    她偷偷抬眼瞅许月娥，眼神里又惊又喜，被服务员骂几句就赚回这么一顿大餐。


    小妹这本事，真是绝了！


    许月娥却像没听见那阴阳怪气的报价，只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目光扫过马桂香紧绷的脸。


    “再上两笼肉包，红烧肉再加两盘。”


    “你。”马桂香气得浑身发抖，衣服都被她攥出了褶子，“你们就四个人，点这么多吃得完？浪费粮食可耻！”


    她一个月工资才二十五块，这桌菜够她一周的开销，自己长这么大还没舍得吃红烧肉，凭什么便宜这伙乡巴佬？


    许月娥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冷劲。


    “我还没说完，刚点的这些都打包，带回家给我爹妈和侄子侄女们尝尝鲜。怎么，先前答应赔罪道歉的是你，现在这点诚意都没有？要不我再跟你们经理好好聊聊？”


    这话一下戳破了马桂香的底气。


    她这工作是家里托关系花了五百块打通关节才弄来的，在街坊眼里那是金饭碗，要是丢了，不仅男人得扒了她的皮，连隔壁大妈都得天天堵着门笑话。


    马桂香死死咬着后槽牙，指甲掐进掌心，硬生生挤出个笑脸。


    “好，我这就去说。”


    转身时，心里把许月娥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后厨里，王厨子正叼着烟卷擦锅，见马桂香一脸煞气闯进来，打趣，“那几个乡下佬又给你气受了？”


    “受气？我看是来抢钱的！”马桂香把托盘往案子上一摔，气呼呼地说，“那臭娘们又加了两笼肉包、两盘红烧肉，还说要打包！这顿下来得五块多，我一天工资都搭进去了！”


    王厨子眯起眼，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苗映得他脸上阴恻恻的。


    “泥腿子就是没见过世面想占便宜，我给你出个主意，今早不是扔了些发臭的五花肉吗？捡回来剁成馅包包子，面粉里再吐点口水进去……”


    最后一句话他压低声音，往马桂香耳边凑了凑。


    马桂香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发怵，“要是被发现了，我们俩就玩完了。”


    “发现个屁！”王厨子啐了口烟袋锅，“多搁点葱姜蒜，再泼两勺辣椒油，神仙都尝不出味儿！真闹起来就说他们想讹钱，经理最重名声，还能帮着外人不成？”


    马桂香咬了咬牙，脸上露出狠劲，“行，就这么办。我非得让这伙人好好尝尝我的厉害！”


    她一边往面盆里吐口水，一边幻想着许月娥啃包子的模样，心里那股火气总算顺了些，连带着剁肉馅的力道都重了三分。


    前厅里，许满盯着那盘红烧肉，喉结动得更勤了，小声问：“姑姑，我能先吃块肉吗？”


    许月娥没应声，只拿过桌上的醋瓶，往空碟里倒了些醋，用筷子蘸着搅了搅，眼神落在后厨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出去一趟，你们先吃。”


    ……


    后厨。


    “王师傅，你在干什么？”


    此时，王厨子刚猫着腰在垃圾桶里翻找那几块发臭的烂肉，就听身后传来经理的声音，吓得他手一抖，那团散发着酸腐味的肉差点掉在地上。


    他慌忙把烂肉藏到身后，转过身时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


    “经理？您怎么到后厨来了？”


    经理的目光先扫过王厨子背在身后的手，又落在敞开的垃圾桶上。


    一股混杂着馊水和腐肉的恶臭直往鼻孔里钻，呛得人喉咙发紧。


    他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被这位女同志说中了，这王厨子真敢在饭菜里动手脚。


    “我来做什么？”经理的声音冷得像冰，“王师傅，不如你先说说，翻这些烂肉出来是想干什么！”


    王厨子的脸唰地白了，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眼神躲闪着不敢看经理。


    心里把马桂香骂了千百遍。


    却在看到许月娥后，脸色更加难看了，一定是这臭娘们把经理带来的，这臭娘们简直是个扫把星，走到哪自己就倒霉。


    他结结巴巴地辩解，“没、没有，我就是看这垃圾桶满了，打算拎出去倒……”


    说着就想拎起垃圾桶溜之大吉。


    “站住！”经理厉声呵斥，“后厨的规矩都忘了？烂肉残渣必须当天清理，谁让你堆到现在的？再犯一次，直接卷铺盖滚蛋！”


    王厨子哪敢顶嘴，连连点头哈腰，拎着垃圾桶跑得比兔子还快，后背的烂肉硌得慌，却不敢松手，生怕掉出来被抓个现行。


    马桂香正扒着后厨门口的门框探头探脑，看见经理带着许月娥往这边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刚想冲进去给王厨子报信，就见王厨子慌里慌张地跑出来，脸白得像纸。


    马桂香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声音发颤，“怎么回事？经理是不是发现了？”


    王厨子甩开她的手，压低声音咬牙，“你还好意思问？差点被你害死！”


    他警惕地瞥了眼四周，拽着马桂香躲到堆放杂物的角落。


    “经理好像起疑心了，这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要是捅出去，咱俩都得丢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