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马尔斯俱乐部。


    顶楼，一场所谓的慈善晚宴。


    开场——空气里全是钱的味道，连呼吸都要给小费。


    任卡西，《申报》王牌（划掉）临时工。


    胸口记者证闪闪发亮，其实就是一张“免死铁券”（一次性版）。


    左手香槟，右手徕卡，


    主编曾夸他：“卡西一笑，母猪都上树。”


    他脸上挂着一副练了千百遍的职业假笑，嘴角弧度精准到毫米。


    在衣香鬓影里穿梭自如，瞧着跟这儿的常客没两样。


    只有他自己清楚，握着杯杆的手心有多滑腻，指尖的麻木感一阵阵往上窜。


    他的眼睛假模假样地在墙上的画作间流连，余光却死死锁着不远处那伙人。


    南京政府的外交部长何应钦，正满面春风地主持着晚会。


    他身边，杵着四个穿黑西装的男人。


    那哪是保镖，分明是四堵会呼吸的墙。


    他们的视线在场内来回扫荡，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谁敢举起相机，下一秒，那目光就能把人活活钉死在原地。


    任卡西在心里又把杜飞的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了一遍。


    这他妈哪是九死一生。


    这纯粹是十死无生！


    他甚至有种错觉，自己再多看那边一眼，脑门上就得多个窟窿。


    两小时前，俱乐部外那辆黑车里的情景，又在眼前打转。


    刀疤递给他一支烟，烟头在昏暗里明灭。


    “小子，别耍花招，也别想着当英雄。”


    刀疤的声音又沉又冷。


    “任务就一个，拍到东西，然后活着滚出来。”


    “我跟玉莲在外头接应，但你最好别给我们动手的机会。”


    副驾上的玉莲连头都没回。


    “你要是折在里面，我就告诉可云，你是逛窑子跟人抢姑娘，被活活打死的。”


    任卡西当时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现在，那股凉气又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就在这时，何应钦和那个日本人举杯示意了一下，转身朝着走廊深处的贵宾室走去。


    开始了！


    任卡西的心脏狠狠抽了一下。


    他飞快地扫向人群，找到了那个穿银色旗袍的身影——邱音。


    她身着红丝绒金线旗袍配银狐毛披肩，戴遮半脸的米白蕾丝纱帽，扮成贵气又难测的高级贵妇模样。


    他冲她几不可查地歪了歪头。


    邱音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立马端着酒杯，慢悠悠地朝贵宾室的方向挪动。


    她要去洗手间，路上正好经过那群人。


    就在她和一个保镖擦肩而过的刹那，意外发生了！


    邱音脚下的高跟鞋猛地一崴，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撞向旁边端着酒盘的侍者。


    “哗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得吓人。


    红的、黄的酒水泼了侍者和邱音一身，也溅脏了周围几个宾客的礼服。


    现场瞬间炸了锅。


    宾客的尖叫，侍者的道歉，还有邱音带着哭腔的抱怨，一下子把所有人的耳朵都抓了过去。


    何应钦那几个保镖也不例外，注意力立刻被扯走，两人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何应钦护在身后。


    就是现在！


    任卡西放下酒杯，压低身子，借着所有人的视线盲区，沿着墙根溜向贵宾室旁边的休息室。


    杜飞的计划简单粗暴：进去，拍照，走人。


    完美的计划。


    可当他贴着墙壁滑到休息室门口时，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门口，站着两个人。


    多了一个之前勘察时根本没有的保镖！


    这家伙块头比刀疤还大，双臂抱在胸前，把门堵得密不透风。


    任卡西的脚步钉死在阴影里，冷汗“刷”一下就冒出来了。


    硬闯是找死。


    放弃？杜飞那张笑眯眯的脸立刻在他脑子里晃悠。


    他只迟疑了一秒。


    下一秒，他脸上立刻堆满了在报社糊弄主编时专用的谄媚笑容。


    保镖的视线瞬间锁定了他，右手已经探向了腰后。


    “嘿！哥们儿！”


    任卡西抢先用一口流利的英文打了声招呼，顺势晃了晃胸前的记者证。


    “你好，我是《申报》记者任卡西。我们主编非让我写个‘上海滩顶级安保’的专题，我看全场就你最有型，简直是行业标杆！能采访几句吗？”


    保镖显然给整不会了，摸向后腰的手停在半路，脸上写满了问号。


    任卡西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掏出本子和笔，煞有介事地问道：


    “大哥贵姓？月薪多少？在这里上班，鱼子酱能随便吃吗？这身西装是单位发的还是自己买的？料子不错啊。”


    一连串狗屁不通的问题，把那个习惯用拳头交流的保镖彻底砸懵了。


    他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全是“这哪儿来的二百五”。


    “我……不能回答。”


    保镖憋了半天，生硬地吐出几个字。


    “别这样嘛！”


    任卡西一脸真诚，还想伸手去拍他肩膀。


    “都是混口饭吃，分享下经验！你看你们多好，站着就把钱赚了！不像我们当记者的，比鸡起得早，比狗睡得晚……”


    他一边胡说八道，一边用夸张的肢体动作把保镖的注意力全吸了过来。


    就在他身体大幅度摆动的瞬间，猛地一侧！


    他收肩，缩腹，整个人贴着门框，姿势介于“印度瑜伽”与“蟑螂成精”之间。


    从保镖和门框之间那不到半尺的缝隙里，硬生生滑了进去！


    等那保镖反应过来想抓，任卡西已经闪进了休息室，反手就带上了门。


    “采访结束，谢谢配合！”


    “咔哒。”


    门锁落下。


    门外的保镖愣在原地，邱音恰到好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哎呀！我上万块的翡翠宝石戒指不见了！两位大哥，能不能帮我找找？”


    邱音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顺手从手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


    两个保镖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您别急，我们帮您找……”


    休息室里，任卡西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太他妈刺激了。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立刻走向墙边那幅丰收女神的油画。


    杜飞说过，这里有“惊喜”。


    他取下油画，墙上果然有个硬币大小的孔。


    从这里，正好能看到隔壁贵宾室的一角。


    任卡西凑上去，单眼望去。


    视野不大，但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贵宾室的门终于开了。


    “……你们两个去门口守着。”


    何应钦和那个日本特工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央。


    一个手提箱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美金。


    另一个箱子里，是一份文件和几张图纸。


    他们在交易。


    任卡西死死屏住呼吸，全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


    他举起相机，把冰凉的镜头抵在窥视孔上。


    手指在抖，但他强迫自己稳住。


    这是杜飞的局，也是他的命。


    赢了，扳倒一个卖国贼。


    输了，他这条命就撂在这儿。


    他想到了可云。


    他憋着胸口最后一口气，狠狠按下了快门。


    “咔嚓。”


    在死寂的休息室里，这声响动得吓人。


    照片，到手了！


    巨大的狂喜涌上来，任卡西双腿一软，差点就瘫在地上。


    但他不敢。


    他准备收回相机，却下意识地又朝取景器里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取景器里，贵宾室那个眼神最锐利的保镖，耳朵忽然动了一下。


    然后，他猛地转过头！


    那道视线越过了何应钦，越过了他的同伴，笔直地、精准地，射向墙上这个窥视孔！


    他看不见任卡西。


    但那道目光，却穿透了厚实的墙壁，狠狠扎了过来！


    被发现了！


    任卡西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几乎是同一时刻。


    “咚、咚。”


    他身后的门板，被沉闷地敲响了两下。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


    “里面的人，开门，例行检查。”


    “咚咚——”


    “里面的人，开门，例行检查。”


    声音温柔的像死神！


    任卡西脑内弹幕刷屏：


    A. 跳窗——6楼，尸检报告会写“死于地心引力”；


    B. 装死——难度太高，我连假哭都做不到梨花带雨；


    C. 把相机吞进肚子——徕卡太大，我怕直接噎死。


    门外大哥又补一句：“再不开，我可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