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护士的镊子探进皮肉，一小片一小片地往外剔着玻璃碴和砂砾。


    每一下，都带出一星血珠。


    依萍和邱音都咬紧了牙关，没吭一声。


    屋里安静得瘆人。


    杜飞背对她们，一动不动地杵在窗边。


    那个背影绷得死紧，周遭的空气都沉甸甸的。


    他一言不发，可那份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窒息。


    萧笙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杜飞的肩。


    “杜飞，这次问题在我，你俩好好沟通，别因小失大。”


    萧笙的声音压得很低。


    杜飞没回头，肩膀纹丝不动。


    萧笙心里一沉。


    坏了，这小子是真动火了。


    护士总算给依萍处理完伤口，缠上纱布，嘴里念叨着：“姑娘，还好都是皮外伤，再深那么一点儿，胳膊上可就得落疤了。”


    依萍冲护士扯出一个笑，视线却飘向窗边那个孤零零的背影。


    她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试探着开口：


    “杜飞，你生我气了？”


    没回应。


    另一头，邱音正让护士包扎，疼得直抽气，嘴上还不忘给依萍分析。


    “看这架势，杜飞这回是真上火了。”


    她一边吸着凉气，一边低声说：“你哪回不是把自己当炮仗扔出去？他把你捧在心尖上，怎么受得了这个？”


    “看他那副样子，恨不得替你挡下所有刀子。下回再有什么盘算，一定先跟他通个气，不然这心一惊一乍的，谁都受不住。”


    依萍瞅着杜飞那纹丝不动的后背，一颗心直往下坠。


    邱音说得对。


    这回，他八成是气狠了。


    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依萍心一横，朝萧笙和邱音递了个眼色。


    萧笙秒懂，扶起刚包扎好的邱音，嘴里说着“走走走，我扶你去那边缓缓”，麻利地把人带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俩。


    依萍一步步挪到杜飞身后。


    “杜飞……”


    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这次真是有惊无险，而且邱音帮了大忙……”


    “她的本事你不知道，我就是提了个头，她几个电话加一点小动作，就让百货大楼上下都跑空了，一个个溜得比谁都快。”


    “最关键的是，我们办成了。改了萧伯伯的结局，你们银行那边的麻烦也解了。两头同时出事，你们哪儿顾得过来？”


    杜飞依旧没转身。


    他的沉默压在依萍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


    依萍干脆绕到他跟前，非要看清他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就这一眼，她整个人僵住了。


    杜飞眼眶通红，瞳孔却在收缩，里面没有怒火，全是压不住的、几乎要漫出来的恐惧。


    看见她的那一刻，他强撑的防线，垮了。


    “依萍。”


    他一把攥住她的肩膀，那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万一你没出来呢？！”


    “万一那玩意儿提前一分钟响了呢？！”


    “你想过吗？啊？！”


    “那我呢？！你想过我吗？！”


    杜飞嗓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撕出来的。


    “你从来就不信我，有计划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你一回又一回地拿自己的命去赌，你管过我死活吗？”


    他一双红眼死死锁着她，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哭腔。


    “我回来这一趟，不图别的！”


    “就是要你活着！”


    “好好的，平平安安地活着！”


    这话砸得依萍心口一闷。


    “可你有你要干的事，我也有我要护着的人！”


    “我想加入你们，可你每次都拒绝我！”


    “你每次出去执行任务，我在家等着的滋味，你尝过吗？那种分分秒秒拿热油煎心的滋味，能把人活活逼疯！”


    “你这样，还不如让我跟你一起去！是死是活，我都能陪你一起！”


    杜飞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他胸口剧烈起伏，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


    “那你也该跟我商量！你的每一个计划！不是每次都自己做主！万一……万一你记错了呢，怎么办？！”


    “可事实是我没记错！每次都成了，我也好好的！”依萍回敬道。


    “那是你运气好！”杜飞吼了出来。


    “你是不信我的本事？”依萍的脸也冷了下来。


    “我没有……”


    杜飞的声音弱了下去。


    他想说他只是怕，可那份恐惧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依萍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的火反而烧得更旺。


    他不懂。


    他根本不懂。


    “我不想跟你吵了，我回去了。”


    她撂下这么一句，扭头就走。


    “我，我送你回去！”


    杜飞见她要走，一下慌了神，脱口而出。


    “不用，回家的路我还认得。”


    依萍头也不回。


    “麻烦让让。”


    她走到门口，手刚搭上门把，杜飞一步蹿过去，扣住了她的手腕。


    “依萍，我不是生你的气……”


    他越说越乱，手上的劲儿也失了控。


    “嘶……”


    依萍疼得一缩，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他抓的，正好是她刚裹上纱布的伤口。


    杜飞浑身一僵，手瞬间弹开。


    他低头，视线钉在她纱布上新渗出的那点殷红上，再抬眼看她煞白的脸。


    一瞬间，所有道理、所有火气，灰飞烟灭。


    只剩下灭顶的心疼和懊悔。


    下一秒，他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箍住。


    “依萍，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滚烫的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就是……我就是一想到你可能会出事，我就怕……怕得要死……”


    依萍本能地想挣，可怀里的身体在发抖，那句带着哭腔的颤音，让她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不动了。


    那点委屈和火气，瞬间烟消云散。


    她忽然懂了，眼前这个男人所有的失控，都源于同一种情绪——怕。


    怕失去她。


    她从他怀里稍稍退开，却没有走。


    她仰起脸，看着这个为自己乱了方寸的男人，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楚：


    “那就让我加入你们。”


    杜飞还陷在后怕里，闻言，愣愣地看着她。


    依萍的眼神里没有商量，全是坚决。


    “让我跟你并肩作战，而不是被你护在身后，什么都不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安生，你也才能放心。”


    杜飞看着她眼里的光，那不是在请求，而是在通知他一个既定事实。


    他还能说什么？


    他终究是认输了，疲惫又认命地点了点头。


    “好。”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依萍脸上终于漾开一个笑，看着杜飞。


    下一秒，她踮起脚，吻了上去。


    杜飞浑身一僵，随即，那拧了一整晚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他低下头，珍而重之地，回吻过去。


    门外，扒着门缝偷看的萧笙和邱音对视一眼，齐齐舒了口气。


    “看来是咱俩瞎操心。”邱音小声嘟囔。


    萧笙笑了笑，心里那块石头也落了地。


    最后，四人不再耽搁，一同离开。


    刚穿过灯火通明的急诊大厅，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陆振华。


    他脸色铁青，身后跟着眼神怨毒的尔豪。


    陆振华的视线越过所有人，直勾勾地扎在杜飞身上。


    他手中拐杖往地上一顿，一声闷响。


    整个大厅为之一静。


    “杜飞！”


    陆振华的声音，冰冷刺骨。


    “你来得正好。”


    “是不是你，把梦萍害成那样的？！”


    陆振华说着，竟从怀里掏出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杜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