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了……”


    幻羽凝望着远方的血潭，声音淡然。族人尽数陨落，连爱人也不复存在，如今他唯一的愿望，便是守护长生境，直至生命终结。


    四人消失无踪，昏暗的天光清晰地映出血色暗幕中那一抹净白的身影。俊美的面容上，沉寂已久的泪无声滑落，圣洁的血液与苦涩的泪水交融，凝结成神石——长离琼。


    自此以后，泠，不复存在。


    ————


    “梓熙，你先好好休息。”重回表界虹曦向，蚀离、洛萤和忆柒默契地朝厨房走去。


    殆梓熙本欲跟随，却忽然想起什么，面露尴尬，在大堂沙发坐下静息等候，“好。”


    自从弑父那场火灾丧失了味觉之后，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不知该如何烹制菜肴，也分不清所谓的“味道”。


    算了，不如先看看那股力量究竟是什么。


    她盘腿凝神，将幻能凝聚于掌心，却不想突发异样，红藤不受控制地涌现，缠绕全身，血藤如锥刺攀上她惊愕的面容，猛地刺破她颈部白皙的皮肤！


    “！”荧荧幽灵蝶现，殆梓熙闷哼一声，恐慌地瞪大双眼，随即又像想到什么，目光陡然一沉：不过是一股力量而已！


    异样力量不受控制地涌出，她的身形在暗色能量与红藤的包裹下逐渐如故障明灭闪烁。


    半刻钟后，忆柒双手端菜走入大堂，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室诡异的红藤，他似有所感，眸色一凝，施展幻能将菜盘送上圆桌，缓步穿行于杂蔓之间。


    殆梓熙强自平静声音自红藤中传出，仍透着兴奋：“我已完全领悟同身化藤之法。”红藤如发丝般在他前方聚拢，逐渐显现出少女自信的身形。


    日落西斜，疏落的余晖透窗而入，清寒室内略带清香。


    忆柒静静注视着她，似是松了口气，唇角噙着淡然笑意：“祝贺你，小熙。”不待二人多言，洛萤与蚀离也端着菜肴走来。


    “梓熙，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嗯。”


    殆梓熙回以浅淡的微笑：“都是大家的功劳。”坦率而言，这一路处理危机，她最初只是想借机历练自己，获得强大力量，彻底摆脱组织和忆柒的束缚。只是没想到，自己心中竟还存有道德，在获得力量之后，竟有些渴望改变这个世界，打造一个乌托邦。


    佳肴齐备，四人从容落座。


    铃铃缀晶声随风响起，“哟，我来得正巧啊。”斯贝耶摇着羽扇现身，扬唇轻笑，不等四人回应，便自顾自坐下。


    斯贝耶的到来让气氛渐渐活跃起来，他不时向蚀离、洛萤敬酒，十分自然地与身旁的少女畅谈过往，面上常带释然，从天地万象到各域人文，斯贝耶无所不谈，仿佛风之所至，皆是他足迹所及。


    “北嫣竟说春神是难以言述、穷极幻想的最美，唉…我竟不是她心中最美、最俊之人。”


    “我记得北部臧歌君，正是春神诞生之地，要说这臧歌君，乃是现今文明存续最长的古国。”


    “依稀记得……有位熟人还在鳎莫尔干。”


    “并非实力顶尖、受人信仰就能成为神明，而是心怀大爱、泽被世人，才有为神的资格。”


    “前几日重回旧地，城堡中所剩的黄金珍石已无一留存。也罢，本就取之于世，只愿不是被有心之人独占就好。”


    “我的记忆正逐渐恢复，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各位可要多加注意哦～”


    “那个人的存在有些特殊，若不付出代价，无法将他消灭，必要时刻临近，我自会归来。感谢款待。”


    餐毕，斯贝耶再次笑融暖风，翩然离去。


    冬日夜风呼啸，叶舟依计划乘雾驶向北部臧歌君，那神秘而古老的国度。


    殆梓熙同其余三人收拾完餐桌，有些疲惫地回到房间，仰躺床上静望天花板。


    这小半年来的经历令她精神倦怠：违背组织、罪恶而可怜的折骨、母亲与本源、怪异的力量……一切似乎都在提醒，她的存在与这个世界有着莫大关联。


    因是神明子嗣，忆柒就强制让她成为救世主？未免太过狗血。


    “又在想什么？”窗边一抹暗影借着昏黄灯光浮现，紫眸幽深。


    殆梓熙闻声坐起，对上那双眼眸：“在想怎样带着我的尊严与你沉沦，信吗？不过，你来做什么？”


    他眼底含笑：“作为追求者，自然得及时巩固我在你心中的地位。”


    她别过头低声偷笑，却被忆柒察觉，他上前俯身，轻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语气略带别扭：“我就知道你惦记着凤凰那一款。”


    “什么？”原来是在吃醋。


    殆梓熙努力憋笑，安抚似的起身，勾住忆柒的后颈：“难道你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完美吗？”徘徊于混乱之中，她确实更倾心那般纯净之人，但的忆柒神秘而强大，亦为她倾尽心力，怎能不让她挂怀，尤其，他的危险…更令人着迷。


    又是一番糖衣炮弹的甜蜜攻势，忆柒这才稍展笑颜放开了她，即使明知她的话十分刻意。


    “今天，是你生日。”


    “我生日？”她只记得在地球时，生辰在冬日，具体哪一天并不知晓，也从未在意。


    忆柒又道：“女孩子的衣柜越满越好，出门在外得有足够的钱，防身武器也不可少。”话音未落，房间内瞬间摆满各式服饰，大量货币珍宝堆成小山，刀剑枪影在暖光下闪烁，其中不乏她熟悉的热武器。


    “等等……你要出远门？”殆梓熙眨眨眼，这番场景令人不由生疑。


    忆柒淡然摇头：“不过是一些小礼物。你值得拥有这些，跟我来。”


    律悸大陆南部的夜晚依旧温暖，夜穹星点下的大海漾着荧荧蓝光，随浪波荡。


    “荧光海？”殆梓熙试着在浅滩走动，踢洒出荧蓝水花。忆柒不顾海水浸湿衣鞋，上前牵住她的手：“陪我跳支舞吧，小熙。”


    她的唇边漾开清浅笑意，如羽毛般轻盈，却深深捕获了他的心：“好啊。”


    星辉洒落海面，迷离烟光中，连荧蓝海洋中的花蝶也变得柔和而美好。


    次日，枯叶乘空驶入曙光之际。


    露台上，蚀离背向寒阳而立，唇边含笑，微微垂眸，神情难得地轻松：“幕后者的身份，我已确定。”


    对面的洛萤和殆梓熙全神贯注，而忆柒却仍似不在意一切，又或是早已知晓。


    蚀离不疾不徐地唤出一本陈旧书籍，周围空间迅速变幻如浩瀚银河，星耀光芒点缀于迷幻烟波之中，陈旧书籍在金丝缭绕下幻化为另一股金色气息，飘飘绕绕至四人另一侧，逐渐化形成一位娉婷佳人。


    轻盈温婉，纯净美好，低回柔笑。


    “哥哥，终于舍得来看我啦？哎呀，你呀你呀，怎么偷偷把恶念剥离，放在浮生巨树下呢？等我察觉世人心中纯善陡然增加，它已依靠浮生树的力量有了自我意识，吸取世间恶欲，脱离了控制。”


    过膝的长发如金色瀑布倾泻，光泽流转，随柔波轻舞，仿佛每一根发丝都在低语着她的纯善。


    往日冰棺中的人儿“复活”，殆梓熙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双眼，想要将这份绝世美好捕捉。


    “它的力量污染了我，我必须通过自我消亡来净化尘世，并以最后的力量镇压它完全凝形。否则，寻求纯善的世人必将遭遇灾厄，你也会受到极大影响。在你们消灭他之后，我余留神会的‘知善’能够补足世人内心的空缺，稳定尘世。”


    “哥哥，我只知命理探视到不可逆转的灾厄所在，依他的性格，为了达塔诺能做出任何疯狂的举动。”


    “水润万物、济众生，阿萤正是世人所需的神圣所在。在自陨之前，我会更改部分记忆令她沉睡，以便脱离此次牵连。”


    说到最后，她像是长长叹了口气，双手合上陈旧书籍，不舍般地摩挲着封皮：“让我猜猜，哥哥你是什么时候打开这封‘信’的呢？最好是在它完全成型之前哦……嗯，一定是在我消亡后不久就看到了吧？毕竟，你我双生命神，是宿命所定的永世至亲呢！你不会不来看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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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你我守护的凡尘惄浅，世人依依。”


    美好的身形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化作点点光芒消散。


    殆梓熙心中感慨：原来，幕后者就是蚀离抽离的恶念所化！难怪能领着自己悄无声息地进入浮生寄，甚至踏入神舟虹曦向。


    “……一千多年前，我将恶念与几乎全部‘人’的情感抽离，囚于浮生巨树下，欲借神树圣息将之净化。”古籍同惄浅依依的身影消散，蚀离微垂的目光中流露出被岁月侵蚀的疲累。


    洛萤低垂眉眼，鎏金双瞳中情绪复杂：“所以，你才会无故沉睡，并带着碎散的记忆苏醒……因为那些记忆，本就是另一个‘你’的所感、所想、所见、所为？”她眉头紧蹙，似乎难以接受这个真相。


    殆梓熙轻咬下唇，神色几经变换，赤瞳如浓雾弥漫，折骨灾厄的源头，竟是蚀离！


    “嗯，所谓幕后者，就是我。反相脱离控制后，为保凝型，夺走了此身的部分记忆，令我暂时忘却了他的存在。”


    将真相道出，他感到无比释然，多日因折骨而紧绷的神情重回温柔：“如今，他是我亦非我，杀死我，已无法威胁反相的存在，就请你们将他消灭，同时，也将身负罪恶的我一同杀死。”


    殆梓熙微张双唇，喉间苦涩，心中忧忡难言，虽说与他们相处不久，却仍不是滋味：“……不能单单将他抹杀吗？”


    蚀离注视着她，神色缓和：“我与反相的力量此消彼长，犹如炽日白昼，即便射落太阳，阴影也不会消散，甚至可能吞噬一切。但于我而言，他身上有着不可舍弃的部分，那便是人性。”


    早在从沉睡中苏醒之时，他便知晓，这将是一条不归路。或许不只他，许多人都会死去，甚至世界会因此巨变。


    殆梓熙似懂非懂，抿了抿唇还想再问，求助似的望向忆柒，却听身旁洛萤淡然道：“我明白了。”不咸不淡，仅仅片刻，她的情绪就已如此平静。知晓一切后，洛萤很快化作净水离去。


    真相如此简单，却又令人难以接受。


    愣神地回到房间，殆梓熙仍有些想不明白。


    蚀离与斯贝耶都在亲眼看着自己走向死亡……蚀离也会有恶念？他的恶念究竟是什么，竟能如此强大？继续前行，就意味着必须杀死他？斯贝耶和予焮多人的牺牲又算什么？因折骨而死去的世人又算什么？命理究竟看到了什么？


    诸多问题困扰着她，心口好似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平生第一次，她感受到命运的可怕。


    那她所追逐的绝对自由、绝对强大，又有什么用？很快，她为自己找到了答案：不为其他，亦不为守护一切美好，只为了明日的她能活下去！


    ————


    蚀离果然在下域河畔找到了洛萤，她静静面向东方初升的太阳，冬日的阳光感受不到丝毫暖意，河风呼啸，拂动她轻柔的发丝。


    “萤。”蚀离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明白他的来意，洛萤应声转身，神情平静如水，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守护世人安稳，是职责所在，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离，我会尽责活下去，直到你与依依再次成长起来，继续守护塔诺。”


    作为双生命神，弦·蚀离与惄浅依依唯有双双亡故，才会被法则再度孕育重生。


    蚀离本想安慰她，他一直明白她对自己的特殊情感，这是爱，却并非男女之爱，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只是他剥离了那份情感，无法回应。


    他轻声柔笑：“嗯，我的灵魂还会转生，下一世，定要做得更好。”他想安慰她自己不会真正死亡，却找不到支撑这句话的凭据。


    洛莹定定凝望着他，仿佛目光一移开，蚀离就会消散，看着看着，她淡淡地笑了，笑眼中滚落一颗苦泪：“我自然信你。”


    即便灵魂转轮，那也不再是现在的他了。


    弦·蚀离将与惄浅依依一同死去，等到世上最后一个记得他们的人消亡，便是真正的终结。


    殆梓熙来到忆柒的房间，没有走正门，学着他往日的样子翻窗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