殆梓熙的目光久久流连于四周景象，良久，她才转身面向二人，望向白发及地的幻羽，直视他清澈的蓝眸：“她最后的愿望是，‘想看到安然无恙的长生境，和幻羽。’”


    忆柒暗自不快，抱臂静观殆梓熙转述前人心愿，另一人僵立原地，幻羽忍不住想上前，想伸手紧紧抱住她，却强自克制，袖中的双手微微发颤，攥成拳。


    殆梓熙垂下眼睫，寒日的光芒映照她的侧颜，声调异常轻柔缓和，仿佛变了一个人：“幻羽，我已被厄噬侵蚀，注定无法长存。你是神凤，长生境不能没有你，让我作为牺牲，才是值得的。抱歉，我不能有一丝犹豫……我害怕，舍不得。”


    寒风拂过，净白的长发如覆冰雪，他紧紧抿唇，低垂眼帘掩去泛红眼底的悲凉。


    幻羽开口时声音清雅，却隐含苦涩：“我从未奢望能复活泠，只想让她再看一眼，这个被她拯救的家园，依然美好。”


    他痛恨自己当年因认为裂魂咒邪恶而未修习，导致悲剧发生，即便之后近乎疯狂地修炼，那份无能为力仍一次次绞痛他的回忆。


    殆梓熙漠然抬眸，望向被云层笼罩的归寂之尘：“现在，去和他们汇合吧，忆。”


    ——


    山壁内侧，猩红的咒文依然存在，皲裂的地面被血色液体填满。从高空俯瞰，整个归寂之尘的地面，正是以血潭为中心的巨大裂魂咒阵形。


    蚀离目光怜悯，扫过山壁下歪斜散落的断碑：“东伯曾说，裂魂咒由太古堕落龙神所创，难道是他传授给凤族的？”


    洛萤蹙眉凝视裂缝中流动的红色液体，她发现那都是血液，竟能保存至今。


    “不无可能。”


    蚀离凝神施展力量维持此处的稳定，而这时到来的三人暂时打断了他的思绪。


    殆梓熙睁眼环视四周，向洛萤和蚀离点头致意，随后目光仿佛被什么牵引，深深凝望向中心的血潭。


    泠的记忆在凤凰先辈附身时便中断了，难道之后发生了她不知道的转机？所以泠被裂魂咒撕裂杀死后，转世成为了她殆梓熙存在？


    忆柒与二神交换视线，冷漠的目光很快落到一旁的幻羽身上：“前因后果。”


    阴风怒号，血浪翻涌，黑雾与飓风漩涡中偶尔洒下漆黑雨滴。


    “归寂之尘，实则为我凤凰一族冢墓。凤凰陨落，携带的强大能量无法立即消散，若被外来恶念侵蚀，便会衍生厄噬生物，但凤凰残躯是滋养和稳固长生境的必需之物，因此我族将归寂之尘封禁，代代葬于此地，囚灵于此。”


    幻羽怯怯地看了殆梓熙一眼，又狠心移开目光，对二神说道：“归寂之尘的突变我已在此前几日说明，泠为长生境献出生命，死于裂魂咒下。五百年后，‘他’找到我，告知泠将再度转世，邀我同他覆灭世界，复活泠。‘他’就是当年抽离归寂之尘、引发灾厄的存在，我……无法多言。”


    “‘他’对你下了恶咒？所以即使你不借用其力，也无法逃脱掌控，只能顺势而为？”洛萤推测道，神侍艾柏尼丝的惨状重现脑海。


    幻羽凝重点头，望向神色复杂的蚀离，继续说道：“两次入侵之后，‘他’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归寂之尘的封印每隔百年便会解禁，厄噬灾厄一次比一次更强。”


    “千年前，‘他’竟是自数百年后而来……”蚀离沉声开口，语调中带着愧疚，“但其携带的因果太过强大，形势已不可逆转，即便尝试扭转，结局依旧如此。”


    洛萤忽然想到什么，目光震惊：“裂魂咒……跨越时空……‘他’也是神？”


    一切如同一个封闭的圆环！


    一千年前，南壤、西洲发现的神秘浮岛，正是被短暂抽离镜世界的归寂之尘，她们向众神展示了未完善的裂魂咒。


    数百年前，‘他’定是为习得裂魂咒，跨越时间长河来到千年前的抵海原，未发现浮岛，便搜寻反界、镜界，最终从镜界中找到归寂之尘，将其拽入表象世界——正好让西洲、南壤发现了浮岛与裂魂咒！


    “我还是不明白，泠死于裂魂咒下，为什么我还能存在？”殆梓熙蹙眉望向神情平静的忆柒，直觉告诉她，他一定知道答案。


    “这……”显然，另外三人也并不清楚。


    被她灼灼的目光注视，忆柒略显不自在：“或许因为，你是特殊的存在。”他如实回答。


    殆梓熙撇嘴，朝前者翻了个白眼：这简直是废话。却听忆柒再度开口：“因此，该由你来解决厄噬灾厄。”


    “我？”她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神情动作写满“这也太看得起我了”。


    幻羽哀伤垂眸：“其实，泠的意志并未完全消散，她强烈的执念引动了先辈意志共鸣，厄噬灾厄正是由这些扭曲的意志所引起。”


    哈？就这么简单？那他自己怎么不解决？她还以为牵扯到什么重大的因果。


    正想着，幻羽又凝重地补充：“泠…她的灵魂似乎不完美，更像是被多人灵魂拼凑起来的灵体，她死后，最大那块、主导思想的灵魂消失无踪，余下灵魂碎片被厄祖污染，我曾多次消灭厄祖，但它总会以更强大的姿态再生，正因为……那些残留的灵魂碎片污染了厄祖，使其更加强大。”


    殆梓熙无奈摊手：“那我该怎么做？”


    “再一次杀死泠，以及厄祖。”仿佛明白了什么，蚀离接话，温柔的眼中多了一丝难以看懂的纠结。


    “依灵魂感应找到她，击杀她。”忆柒心念传音。


    殆梓熙额边似有三道黑线：不就是让她做苦力吗？不过，她这个前世…倒是颇感复杂。


    她唤出黑匕在手，借幻能引镰影显现。


    四人随即散开，默然掐诀起阵，四道异色光芒冲天而起，形成巨型护罩从外部将整个归寂之尘笼罩。


    岛内狂风席卷，厄噬生物纷纷惊起！一时间，飞沙走石夹杂猩红血沫，诡异黑影怪物盘旋呼啸，宛若鬼哭狼嚎！


    啧，莫名被塞入记忆当成替身，还要来收拾烂摊子，真是不爽！


    殆梓熙如电跃出，目光阴鸷，眼底掠过一丝暴戾。死神之刃在她手中得心应手，她分化八道分身应对厄噬生物，真身则穿梭于归寂之尘内部，感应那份前世残留的灵魂。


    迟迟未有感应，她蹙眉悬停半空，闭目凝神，仿佛感到一道视线自某处投来，伴着森然低语：“出去……让我……看看……”


    找到了！殆梓熙睁眼望向那渗人视线的来源：正是巨岛中心那口诡异的血潭！


    挥刃斩出强悍刃光，地面猩血震得飞溅！血潭中的存在似有所应，池血剧烈沸腾，仿佛有东西即将破出！


    “让我……出去，再看看……世界！！！”似男似女的诡异声音刺入耳膜，殆梓紧握镰刃，神经紧绷，全力戒备。


    这些，皆是往日陨落于此的凤凰！血潭中猛地冲出数十条玄黑妖蛟，张着血盆大口，轰出黑色光柱！


    厄祖！多了一份记忆，殆梓熙自然认得这些长着妖蛟头颅的触手！她不敢停顿，身侧数十能量洞中光柱激射而出。


    其他厄噬生物尚可应对，但厄祖根本是先代凤凰残躯异变的怪物！


    “啧！”


    红焰般的爆炸笼罩血潭，能量洞骤然扩大，从中爬出五丈高的人形巨怪，扑向厄祖的蛟首触手！


    殆梓熙目光一厉，旋身挥出强势杀招！血光染空，藤影覆盖全域，血潭中的巨物猛地化作黑雾冲出，凝聚成齿状峰刃，破开红藤！


    “咳！”被突如其来的巨力冲击，殆梓熙半跪于地勉强稳住身形，抬头直视高空中遮天蔽日的黑影。


    这东西，简直和折骨诡兽一样难缠！甚至更强！上次有洛萤在外应对折骨兽灵，这次，只能她独自直面这巨兽！


    她召回白体怪，收敛能量，撤除多余的血红空洞，闪身向上，迅捷躲避来袭的蛟首触手！


    强力震荡席卷空间，中心的殆梓熙急速后撤与厄祖拉开距离，左额缓缓淌下刺目的猩红。


    皮太厚了！她沉重喘息，换握暗红长剑，仿佛找回了某种感觉，周身气势骤变！禁戮在此界受限，还是得用趁手的自身武器。


    煞剑与赤瞳沸腾热血，斩出撼世威能，将来袭触手尽数斩断，剑锋直劈厄祖腹部！


    “小心，厄祖终归承载我凤凰威灵，强攻只会激怒它。我来钳制，你攻其后背，泠……在里面！”幻羽的声音响起，独属于他的净白圣光绽放在她眼前，凤鸣啸天！


    数十道凤影幻现于厄祖周身，强大力量扼制其行动。


    忆柒的心言传至：“水缘不便出手，小熙，我将你自身力量解禁。”


    “自身力量？”不待殆梓熙多想，一股力量已将她送至厄祖上方的半空。


    粘稠黑液自厄祖后背喷射而出，冲撞殆梓熙及时射出的煞矢！


    “在‘双子’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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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与我交手时所施展的，那是不属于此界之力，是独属你的力量。”


    “我试试……”话音落，暗红能量球包裹住她。


    说实话，她不确定那是否算一种力量，那时更像是内心极度失衡下，一种欲毁灭一切的极端情绪？


    暗红能量球如同茧破，从中探出覆着黑铠的手臂！


    殆梓熙形如鬼魅罗刹，身覆外骨，额顶犄角，手中长剑化为暗红巨刃！她挥动巨刃劈下震天撼地的力量，在厄祖背部破开巨大的豁口！


    趁此时机，她闪身追击，刀影重叠，被禁锢的厄祖爆发出鬼潮般的嘶鸣！突然，殆梓熙手中凝现黑洞般的黑红能量球，同时，一道暗紫守护结界将厄祖与她隔绝在内。


    黑洞般的能量球在她手中急速膨胀，强大力量冲散来袭攻击！


    “喝！”她猛地压低身形，将“黑洞”强行贯入厄祖漆黑的背部！随着这股力量侵入，厄祖惊恐尖鸣，剧烈挣扎欲摆脱白凤控制，守护在外的羽、忆两人岂容它逃脱？


    凤凰舞动，牵引外部星辰之力，凝聚凤羽禁锁贯穿厄祖庞大的身躯！“黑洞”之力在其体内爆发，厄祖后背如大地皲裂，巨大暗红锥刺破体而出！


    殆梓熙趁机踏碎厄祖后背，只见数十怨魂如蛆虫蠕动，她一眼瞥见与之共鸣的那抹残破白影，毫不迟疑抬臂轰出杀戮一击！猩红笼罩，巨刃自她那疯狂身形两侧的能量空洞中斩出，混乱、破除一切！


    吞噬灵魂的暗红爆炸笼罩了整个紫屏区域。


    察觉厄祖已不复存在，幻羽化回人形，展翼悬浮半空，面露忧色。


    洛、离二人在外维持守护结界。


    “这是什么力量？”洛萤肃声问道，警惕地仰望翻涌的暗红，净水于双手汇集成刃。


    “…非本界之能。”金丝流转，蚀离现身蹙眉，他们都对这力量感到强烈不安。


    爆炸中心，殆梓熙半身黑铠消散，痛苦扶额，鲜血满面，气息不稳。


    这是……怎么回事？！她以视线模糊的另一只眼望向颤抖抬起的手心，只见手臂逐渐化为不稳定的虚影，如卡顿的电影画面。


    等等，那些虽然是他人灵魂碎片，却是“泠”的一部分灵魂！


    此刻她才明白，破解混乱的方法，竟是亲手杀死“自己”！这算什么？破解因果？


    【杀了她、杀了这里所有人、杀死我！】


    不祥的念头如洪水决堤，殆梓熙沉重喘息，身形闪烁，极不稳定！


    必须尽快稳住……


    力量施展后，无数属于自己、不属于自己的恶念涌入脑海，疯狂尖啸，刺痛神经，叫嚣着要她杀死所有人、摧毁一切仇恨、杀死自己！


    “呃！”无法控制疯长的幻象与力量，殆梓熙只能痛苦地紧闭双眼，捂住双耳，试图隔绝那些骇人面孔与声音，但它们源自脑海！


    突然，一股暗红力量瞬间席卷全域，将厄祖坠地的巨大残骸与归寂之尘所有的厄噬之力吞噬殆尽！


    “怎么回事？”幻羽面露惊愕，凝能在手，看向同样神色凝重的二神。


    殆梓熙骤然暴怒，如苏醒的凶兽，疯狂挥舞手臂，引动力量爆发无差别攻击！她极力压制咆哮的冲动，双目通红，身形与力量闪烁不定，极度不稳。


    “殆梓熙，记住，这是你所拥有的东西，而非控制你的存在。”暗紫力量漫上少女周身，忆柒双手紧扣她的十指，俯身抵上她的前额。


    “我所……拥有？”是了，不过是一股力量，竟敢侵入她的思想？


    风暴渐息，暗红力量退回殆梓熙体内，她如胜战将军般落地，挥手收回最后一丝外泄的力量。


    忆柒随后落于其侧，只稍稍抬眸瞥了一眼对面刚落地的三人。


    率先开口的是蚀离：“梓熙，你没事吧？”他看得真切，那些厄噬力量，全被这她同化吸收了，难道因为她是主神之嗣？所以有这般强大的能力？


    “还好。”殆梓熙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忽而看向洛萤道：“就是有点饿，从醒来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


    领会其意，洛萤目光转向一旁的净白身影：“关于‘他’引发的灾厄，我们定会于近期解决。此处危机既除，裂魂咒现世的由来也已探明，便不多打扰了。”


    “另外。”蚀离面向幻羽，神色诚恳：“我已于同天之垠重建一方净土，可安置幻塔诺世人。幻塔诺，我愿归还凤凰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