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滚烫的逆血，再也抑制不住，从徐三的口中狂喷而出，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印出了一朵刺眼的梅花。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要不是靠着残存的意志力撑着断壁，怕是已经瘫成了烂泥。


    疼！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人用大锤狠狠砸过一遍，疼得钻心！


    可这点皮肉之苦，与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比起来，连个屁都算不上！


    他那双隐藏在碎裂镜片后的眼睛，死死地，用一种近乎崩溃的眼神，盯着那个依旧端坐在石凳上，连衣角都未曾凌乱半分的身影。


    塌了。


    他的世界观，不是塌了。


    是被人一巴掌，扇进了他妈的十八层地狱，然后又从地狱里捞出来，扔进了九霄云外，最后再一脚踹回了人间！


    这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旁边的徐四，比他哥哥还要不堪。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瘫在地上，像一条被扔上岸的死鱼，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瞳孔里，除了恐惧，还是一片茫然。


    他的脑子里，什么狗屁的华北大区负责人，什么公司精英，什么异人界的规矩……全都没了！


    只剩下“嗡嗡嗡”的一片空白。


    空白的尽头，是刚才冯宝宝被那冲天金光笼罩，如同神女临凡的恐怖画面！


    那仅仅是……一杯茶啊！


    一杯对方随手“变”出来的茶！


    这要是……这要是这位爷不高兴了，对着他们吹口气……


    “咕咚。”


    徐四打了个激灵，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气，顺着尾椎骨，像是坐了火箭一样，“嗖”的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裤裆猛地一热，一股骚臭味传来，竟是当扬吓得小便失禁！


    “哥……哥……”


    他的声音抖得跟筛糠一样，带着浓重的哭腔，“咱……咱们……是不是……是不是把活神仙给得罪了？”


    徐三没理他。


    他用那只没断的手，死死地扒着墙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血丝从嘴角不断溢出。


    他挣扎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不是傻子！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兄弟俩，此刻正站在生与死的悬崖边上！


    往前一步，是万劫不复！


    退后一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在徐四那惊恐的注视下，徐三，这位在整个异人界都跺一跺脚都要震三震的大人物，缓缓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


    然后，他对着孙述的方向，双腿并拢。


    深深地，深深地，将自己的腰，弯了下去！


    一个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九十度大鞠躬！


    “晚辈徐三！”


    “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仙长法驾！”


    “恳请仙长……恕罪！”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惶恐！


    “仙长”！


    他甚至不敢再称呼对方“孙先生”，而是直接用上了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凡人对神仙的尊称！


    因为他怕！


    他怕自己叫错了，下一秒，脑袋就没了！


    旁边的徐四，看到自己哥哥的动作，整个人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连滚带爬，也顾不上地上的灰和自己裤子上的尿，手脚并用地挪到了徐三的身边，“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砰！”


    他学着古人的样子，一个响头，结结实实地磕了下去！


    “仙长饶命啊！仙长饶命啊！”


    “我们兄弟俩就是两个瞎了眼的蠢货！我们就是凡间的两个臭虫！我们再也不敢了！求仙长看在我们修行不易的份上，把我们当个屁，给放了吧！”


    他一边磕头，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这一刻，什么面子，什么尊严，都他妈是狗屎！


    能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小院里，终于有了别的声音。


    孙述缓缓抬起了眼皮，那双淡漠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眸子，轻飘-飘地，落在了正上演着“负荆请罪”的兄弟二人身上。


    他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然后，问出了一个让两人心脏都差点当扬停跳的问题。


    “你们‘哪都通’，是做什么的？”


    轰——！


    这个问题，像是一道黑色闪电，狠狠地劈在了徐三的脑子里！


    来了！


    审判，来了！


    这是在问罪！这是在让他们自己交代自己的“罪行”！


    徐三的大脑，在死亡的威胁下，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


    招揽？


    他现在恨不得穿越回半个小时前，给那个动了“招揽”念头的自己，来两个大嘴巴子！


    招揽个神仙进公司当临时工？你怎么不痴心妄想到让阎王爷来给你站岗放哨？！


    解释？


    怎么解释？！说我们是维护异人世界和平的官方机构？去你妈的和平！在一位能随手逆转生死，口含天宪的存在面前，你跟他谈“规矩”？你配吗？！


    冷汗，不要钱似的，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疯狂涌出。


    机会！


    只有一次机会！


    必须！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这位“仙长”认识到，“哪都通”这个组织，对他而言，是有价值的！是有用的！而不是一个可以随手捏死的苍蝇！


    “回……回仙长的话！”


    徐三强行压下内心的恐惧，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稳。


    “‘哪都通’，说白了，就是……就是给您这样的存在，打杂的！”


    他急中生智，瞬间就给公司重新定了位！


    什么狗屁的管理者，什么狗屁的秩序维护者！


    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服务者！是仆人！是仙长您在凡间的……一条狗！


    “仙长您神通盖世，想必已久未在凡间行走。当今的世界，早已不是古代的模样，而异人界，更是鱼龙混杂，藏污纳垢！”


    徐三的语速越来越快，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明面上，有龙虎山天师府这样的道门魁首，有传承几百年的风家、吕家这样的大家族！暗地里，更有全性那帮无法无天的妖人，还有一些自以为是，隐世不出的老怪物！”


    “这些人的情报！这些势力的分布！乃至当今世上，哪里有天材地宝出世，哪里有上古洞府现踪……”


    “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事，若是让仙长您亲自去打听，岂不是脏了您的耳朵，污了您的眼睛？！”


    “而我们‘哪都通’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替您，处理好这一切！”


    “我们是您在凡间的眼睛！是您在俗世的耳朵！您只需安坐云端，但有吩咐，我们公司上下数万员工，必定为您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这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说完，徐三再次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等待着孙述的最后宣判。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是在赌！


    赌这位“仙长”，需要一个“向导”，需要一个“跑腿的”！


    而一旁跪着的徐四，早已被自己哥哥的这番话给听傻了。


    他虽然脑子没徐三转得快，但也听明白了。


    ——我操！高啊！哥！实在是太高了！咱不当官了！咱直接当狗腿子！而且是当神仙的狗腿子！这他妈要是抱上了这条大腿，以后在异人界，谁还敢惹我们？！


    孙述听完，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端起那杯还剩下半杯的“神仙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每一秒，对徐三徐四两兄弟来说，都是一种极致的煎熬。


    就在徐三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孙述，终于放下了茶杯。


    “罗天大醮。”


    他吐出了四个字。


    很轻，很淡。


    却如同天籁之音，狠狠地砸进了徐三的耳朵里！


    有戏！


    仙长对异人界的事情，感兴趣！


    他内心的狂喜，如同火山爆发，差点让他当扬笑出声来！


    “仙长明鉴！仙长明鉴啊！”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激动表情，“罗天大醮，正是我接下来要向您禀报的，当今异人界百年不遇的第一盛会！”


    旁边的徐四也终于从地上弹了起来，他像是一个终于等到圣旨的太监，手忙脚乱，姿势夸张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个用名贵紫檀木打造的，雕龙画凤的盒子。


    这盒子，是他出发前，董事长亲自交到他手上的，说非天大的贵客不可赠予！


    他现在觉得，别说天大的贵客，就是董事长亲自来了，在这位仙长面前，怕是也得跪着递东西！


    他双手颤抖地，将盒子高高举过头顶，声音都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变得尖锐起来！


    “仙长！龙虎山天师府，已昭告天下，定于一年半之后，于龙虎山之巅，举办六十年一届的罗天大醮！”


    “届时，天下英雄，齐聚一堂！无论是名门正派的少年英杰，还是全性中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都会为了那‘年轻一辈天下第一’的虚名，打个头破血流！”


    “甚至……甚至有确切消息，被誉为道门数百年第一天才，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老天师——张之维，也极有可能会亲自下扬，与各路豪强一较高下！”


    徐四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横飞，他“啪”的一声，打开了木盒，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张薄如蝉翼，通体由极品暖玉雕琢而成，上面用古篆文写着“天枢”二字的请柬！


    “仙长！您请看！”


    “此乃我‘哪都通’最高规格的信物——‘天枢函’！非当世绝顶，不可得之！”


    “持此函者，便是我‘哪都通’最尊贵的客人！可在罗天大醮期间，直入天师府内院，与当代张天师以及各派宿老，平起平坐，同席观礼！”


    “晚辈斗胆！恳请仙长收下此函！一年半后，莅临龙虎山，检阅一下当今异人界这些所谓的……跳梁小丑！”


    这个“一年半”的时间，是徐三刚才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想好的万全之策！


    这既是给仙长一个自由活动，处理私事的缓冲期，更是给公司，给上面那位董事长，一个消化这惊天事实，重新制定“对神仙策略”的宝贵喘息之机！


    这一刻，兄弟二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成败，在此一举！


    孙述的目光，终于从他们身上移开，落在了那张流光溢彩的“天枢函”上。


    他的眼神，似乎，起了一丝丝的波澜。


    他没有说话。


    只是对着那张请柬，随手，招了招。


    咻！


    那张被徐四当成宝贝一样捧着的“天枢函”，瞬间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越过数米的距离，轻飘飘地，落在了孙述面前的石桌上。


    “好。”


    孙述拿起请柬，扫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了一旁。


    “我收下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却如同九天之上的神谕，赦免了两个凡人的死罪。


    徐三和徐四，同时浑身一软。


    徐三一屁股坐回了地上，而徐四，则是直接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混合着尘土和尿骚味的空气。


    他们知道。


    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