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徐四那两个像是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消失的背影，还残留在孙述的视网膜上。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脸上没有半分得色，仿佛刚才只是随手碾死了两只聒噪的苍蝇。


    这种级别的“凡人”，哪怕是在异人界算得上是个人物，也已经不配再让他产生任何情绪波动了。


    院子的一角，冯宝宝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抱着那只灵气凝聚而成的玉杯，用自己那身价值不菲的衣角，一遍又一遍，无比珍视地擦拭着。


    她体内的气息，比之前强大了何止十倍，但她自己却浑然不觉，依旧是那副空灵纯粹的模样。


    孙述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面前石桌上，那张温润如玉的“天枢函”上。


    “罗天大醮……”


    “张之维……”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念叨着，修长的手指，在请柬那冰凉的表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哒…哒…哒…”


    每一下，都像是在敲击着这个时代某个不为人知的脉搏。


    就在这时。


    院墙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微微蠕动了一下。


    一道颀长而冷冽的身影，就那么凭空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兜帽衫，双手插在兜里，整个人就像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度。


    正是张起灵。


    他的出现，是如此的诡异和自然。


    没有一丝一毫的“炁”的波动，没有带起一丝风声，甚至连地上的一粒尘埃，都未曾惊动。


    角落里的冯宝宝，也只是下意识地朝他瞥了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仿佛在奇怪，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但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就又被手中那只散发着淡淡宝光的玉杯给吸引了回去。


    在她的感知里，张起灵这个人，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棵树，是这片夜色，天然的一部分。


    “你对这个，很感兴趣？”


    孙述没有回头，甚至连敲击桌面的动作都没有停下。


    他问得没头没尾，但张起灵却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张起灵的目光，如同一道冷电，越过满地的狼藉，精准地锁定在了那张薄如蝉翼的“天枢函”上。


    他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用他那特有的，不带任何感情起伏，却能让人从骨子里感到发冷的语调，缓缓开口：


    “三十六贼，金兰结义，妄图窥探天机。”


    “甲申之乱，血流漂杵，天下因此大乱。”


    “八奇技，横空出世，遗祸至今，百年不休。”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之下吹出的寒风，冰冷，而又充满了历史的沉重感。


    这些信息，孙述白天已经从徐三、徐四那里听过一个大概，是这个时代异人界，人人皆知的公案。


    但从张起灵的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味道。


    孙述敲击桌面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头，深邃的眸子，看向了那个站在阴影中的男人。


    他知道，张起灵不会无的放矢。


    他既然在这个时候现身，又主动提起这段往事，必然，是有着颠覆性的发现！


    “说下去。”孙述的声音，依旧平淡。


    张起灵迈开脚步，走到了那棵被拦腰震断的老槐树旁。


    他伸出那双白皙修长，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指，在那粗糙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断口上，轻轻抚摸着。


    “我查阅了张家，近百年来所有的机密手札。”


    “包括一些……只有历代的‘张起灵’，才有资格用鲜血开启的，被列为‘禁忌’的暗格密卷。”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生怕被这天地间的某些存在给听到。


    “然后，我发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巧合。”


    “什么巧合？”孙述的身体，微微前倾。


    张起灵缓缓抬起头，他那双万年不变的淡漠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连孙述都感到惊讶的，凝重如山的波澜！


    “甲申之乱，爆发的那一年，那一月，甚至是那一天！”


    “与我张家的一位前辈，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从‘门’内重伤而归，最终坐化陨落的时间……”


    “完全吻合！”


    轰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是一道开天辟地的紫色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孙述的识海之中！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疯狂上涌！


    青铜门！


    那个隔绝了两个世界，内部蕴藏着连修仙者都为之忌惮的“终极”秘密的，禁忌之门！


    孙述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他不是傻子！


    他瞬间就明白了张起灵话语中，那个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疯狂的，恐怖的可能性！


    “你的意思是说……”孙述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不是巧合。”


    张起灵的声音，冰冷而又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我有一个……非常大胆，却又最接近真相的推测！”


    “当年，我张家的那位前辈，在‘门’内，一定是遭遇了无法想象的大恐怖，甚至可能与‘门’后的某个存在，发生了正面冲突！”


    “他虽然拼尽全力，撕开了一道缝隙逃了出来，但也在那一瞬间，导致了‘门’的力量，发生了万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极其轻微的……泄露！”


    张起灵说到“泄露”二字时，连他的身体，都下意识地紧绷了起来！


    “而就是那万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里，泄露出来的那一丝丝……甚至连‘残渣’都算不上的‘终极’之力，如同病毒一般，逸散到了外界！”


    “它被当时这个世界上，灵觉最敏锐，天赋最顶尖，机缘最巧合的三十六个人，同时感知到了！”


    “他们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以为自己窥见了长生的奥秘，以为自己领悟了‘得道飞升’的法门！于是，他们激动若狂，义结金兰，想要共同参详这‘天大的造化’！”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领悟的，根本就不是完整的‘道’！而仅仅是‘终极’泄露出来的一点点碎片！每个人得到的，都不一样！”


    “最终，理念不合，互相猜忌，反目成仇，引发了那扬席卷整个异人界的……甲申大乱！”


    “而其中，天赋最高，心性也最强的八个人，硬生生地，将他们领G悟到的那一点点‘法则碎片’，用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作为容器，给强行演化成了各自的独门绝技！”


    “那，就是‘八奇技’，真正的来源！”


    张起灵的这番话，如同九天神王亲自颁下的法旨，每一个字，都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狠狠地轰击着孙述那颗早已坚如磐石的道心！


    疯了！


    这个推论，简直是疯了！


    如果说，之前孙述看待这个世界，还带着一种高维生物俯瞰低维蝼蚁的漠然。


    那么现在，张起灵的这番话，则是用一条血淋淋的，匪夷所思的线索，将他这个“修仙者”，与这个世界的“异人”，给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八奇技！


    被整个异人界追逐了数十年，为此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的根源！


    竟然……


    竟然只是他要去探寻的那个“终极”秘密，在打了个喷嚏之后，不小心从指甲缝里漏出来的一点点……皮屑？！


    这个事实，是何等的荒谬！又是何等的……真实！


    它完美地解释了！


    解释了为什么那所谓的“八奇技”，会强大到如此不讲道理的地步！


    风后奇门！在自己的领域内，拨转时空，颠倒方位，言出法随！这哪里是奇门遁甲，这分明就是修仙者梦寐以求的“领域神通”的雏形！


    通天箓！无需设坛，无需念咒，凌空画符，符箓威力倍增！这不就是简化了无数倍的“仙家符法”吗？！


    还有那最神秘的炁体源流，号称术之尽头，能让人拥有无穷无尽的“炁”，只要神魂不灭，肉身便可瞬间复原！这……这他妈不就是弱化了无数倍的“不灭仙体”吗？！


    这些东西，哪里是凡人能创造出来的？！


    分明就是一群凡人，在捡到了神仙掉落的“零件”之后，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各种奇形怪状，却又威力无穷的“缝合怪”！


    “所以……这一次的罗天大醮……”孙述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那张静静躺在桌上的“天枢函”上。


    但这一次，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看一扬“凡人比武”的玩味。


    而是一种，饿狼看到了猎物，饕餮闻到了血食的……炽热！


    “对我们而言，意义非凡！”张起灵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这不仅仅是一个，能让我们近距离观察，和了解当今异人界最顶尖战力的机会！”


    “更是一个……”


    “能让我们逆向推演出‘终极’秘密的……绝佳途径！”


    “如果我们能将八种奇技，全部弄到手，哪怕只是得到它们的修炼法门，甚至是找到它们的拥有者，将他们彻底……研究一遍！”


    张起灵说到“研究”二字时，那双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让孙述都感到心惊的，如同解剖刀般的冰冷寒光！


    “或许，我们就能像拼图一样，将这八块‘法则碎片’，重新拼凑起来！”


    “从而，窥见‘门’后那股力量，最原始，最核心，最完整的一部分……真实面貌！”


    孙述的心，在这一刻，也如同被扔进了一座火山之中，彻底燃烧了起来！


    长生！


    大道！


    终极！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些！


    而现在，一条清晰无比，却又充满了无尽凶险与挑战的通天之路，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主线任务，从未如此清晰！


    “一年半……”孙述伸出三根手指，喃喃自语。


    这个时间，太巧了！


    巧合得，就像是命运的安排！


    “看来，我们的计划，是时候，提速了。”孙述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精光！


    张起灵的眼中，也同时闪过一抹决绝。


    两人之间，无需再多言语。


    一个全新的，更加紧迫，也更加疯狂的约定，在这充满了血腥与毁灭气息的院落之中，轰然达成！


    用接下来这一年半的时间！


    不惜一切代价！


    集齐剩下的，用以镇压青桐门的两件镇物！


    然后，在罗天大醮正式拉开帷幕之前，将那该死的青铜门，彻底镇压！让张起灵，摆脱这纠缠了家族上千年的，可悲的宿命！


    最后……


    一年半后，罗天大醮，风起龙虎！


    到那时，他孙述，将不再隐藏，以“仙”之名，君临天下！


    而张起灵，也将彻底挣脱枷锁，以一个真正自由的身份，去亲手“触摸”那些，由他家世代守护的秘密所演化出的“果实”，究竟是何等的滋味！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股足以焚烧天地的……野心与战意！


    夜色，愈发深沉。


    但一个足以搅动整个世界，颠覆所有认知的巨大风暴，已经在这座破败的小院之中，悄然成型！


    它的第一个目标，是南海！


    而它的最终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