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葬礼，终于落下了帷幕。


    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人群，又如同潮水般退去。南锣鼓巷在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喧嚣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95号院里，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夕阳西下，将整个四九城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但95号院那些被贴上封条的屋子，却在余晖中，投下了一道道冰冷而扭曲的阴影。


    孙述谢绝了孙福一家要送他回家的好意，独自一人，坐上了前往京郊万安公墓的最后一班公交车。


    公交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着，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树木。


    孙述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心中却是一片空明。


    大仇得报，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狂喜和轻松，反而有一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他知道，那份怅然，不属于他，而是属于这具身体里，那个还未曾彻底安息的、可怜的灵魂。


    ……


    万安公墓。


    孙述独自一人，顺着石阶，缓缓地走上山坡。


    这里风景清幽，绿树成荫，是四九城里最好的安息之地。


    他站在孙敬仁那座崭新的墓碑前，久久不语。


    山风吹过，松涛阵阵，仿佛是逝者的低语。夕阳的余晖，透过松林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冰冷的石碑上，也洒在他那身单薄的孝服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墓碑上，只刻着一行字：先考孙公敬仁之墓。


    没有多余的生平，也没有华丽的墓志铭，一如爷爷生前的低调和内敛。


    孙述从空间里，拿出了两瓶最好的茅台，这是他之前在黑市里，特意为这一天准备的。


    他拧开一瓶，将那清冽香醇的酒液，缓缓地、一滴不洒地倒在了墓前的黄土地上。


    “爷爷，”他开口，声音沙哑，“我来看您了。”


    他又拧开另一瓶，对着瓶口，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烧得他眼眶发热。


    “您放心，那些害了你的畜生，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下场。”


    他靠着墓碑，缓缓地坐了下来，看着远处的夕阳，平静地叙述着。


    “策划杀人的聋老太太、易中海，都被枪毙了。那个手上沾满鲜血的王麻子，也一样。”


    “打人的贾东旭、傻柱，还有在背后拱火的贾张氏、刘海中、阎埠贵，都被发配去了大西北，二十年！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了！”


    “这个仇，我帮你，也帮‘他’，报了！干干净净，一个都没放过！”


    他说完，又灌了一大口酒。


    他看着墓碑上那张慈祥的黑白照片，脑海里浮现出葬礼上那人山人海的景象。


    他轻声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由衷的钦佩和释然。


    “说实话，我一直以为，我们家只是一个普通的、被时代抛弃的资本家。我甚至不理解，您为什么要把万贯家财都捐出去，只为了守着一个破院子，过得那么憋屈。”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错了。错得离谱。”


    “能让五千多人，在1961年这个特殊的年头，冒着风险，自发地来送您最后一程。能让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为您鞠躬，能让那些最底层的百姓为您流泪。爷爷，您这一辈子，活得比谁都明白，比谁都精彩！”


    “他们都说您是资本家，可在我看来，您比院里那些满口‘人民’、‘阶级’的伪君子，更配得上‘人民’这两个字。”


    这番话，发自肺腑。


    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地，从心底里，认可了这位素未谋面的“爷爷”。


    说完这些，他感觉自己和这具身体，和这个世界，都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解。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将那个隐藏最深的秘密，说了出来。


    “其实……我不是你的孙子。”


    “真正的他，在你被那些畜生害死的那一天，在我被打晕的那一刻，就已经跟着去了。我是个外来者，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占了他的身体。”


    ……


    风，似乎停了。


    周围的松涛声，蝉鸣声，在这一刻，都诡异地消失了。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那个一直盘踞在他脑海深处，充满了不甘与怨恨的残魂，在这一刻，仿佛听完了他所有的叙述，得到了最终的、最彻底的解脱。


    一道虚幻的、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身影，从他的身体里缓缓地、轻柔地浮现出来。


    他的脸上，不再有怨恨，不再有痛苦，只有释然和感激。


    “谢谢你。”


    原主的灵魂，对着孙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却清晰地响在孙述的脑海里。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易中海他们的下场；谢谢你，让我爷爷走得这么体面。”


    “也谢谢你，让我明白了，我有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爷爷。”


    “是你，让我没有带着遗憾和怨恨离开。”


    “这个身体，这个世界，以后，就都交给你了。”


    “希望你，能替我，好好地活下去。活出个……不一样的精彩。”


    说完，那道虚幻的身影，脸上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化作点点金光，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缓缓地，彻底地，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孙述感到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契合与轻松。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地，完全地，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孙述。


    他看着墓碑，低声说道：“你放心，我会的。”


    他又转向了旁边，仿佛原主还在那里，轻声说了一句。


    “爷爷，也请您放心。希望你们在下面，不要怪我这个外来者。”


    他将两个空酒瓶，整齐地摆放在墓碑前，然后，对着墓碑，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不再回头，大步下山。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连接着过去，也指向了遥远的未来。


    一阵山风吹来，吹散了他眼角的最后一丝湿润，也吹散了过去所有的阴霾。


    旧的篇章，已经彻底结束。


    而他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