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察头一次看到跟煮熟了似的喻雪生。


    喻雪生的脸红了半天，等终于解释明白了，才慢慢恢复到正常的颜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皮肤白的人格外容易显色，本来只是有点尴尬，一看他的脸，就又觉得更别扭了……


    谁会送个盒子给别人啊！


    喻雪生从盒子里又掏出个小木盒，这回他才看清，是个六角形的、掌心大小的盒子，跟传统剧情里的首饰盒一比，倒是没什么歧义了。


    “你别这样送别人东西了，”姜察有点哭笑不得地说，“不知道的以为在求婚……”


    “我也没送过谁啊！”喻雪生啧了一声。


    姜察看着他还泛红的脸，有点想乐。


    一通闹剧后，两个人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相处模式，气氛轻松了不少，姜察清了清嗓子，挺正经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个盒子。


    是一个六角形的、非常精美的漆盒。


    木胎的漆盒，拿在手里很有分量，表面上了渐变的深蓝色漆，侧边的底部贴了一圈不规则的螺钿。


    虽然是漆艺，但设计并不算非常古朴——螺钿里还装饰着其他细碎的图案，被蓝色的底色一衬，有种城市夜幕下、万家灯火的感觉。


    “很……漂亮。”姜察看着手里的盒子，一时间找不出其他形容词。


    喻雪生的手艺和审美都没话说，他很难想象这个木盒只是个学生作品，而作为大漆，这个盒子上显然用了不只一种技法。


    喻雪生到底做了多久……


    “打开看看呢？”喻雪生起身，坐到他旁边。


    姜察迟疑了一下，打开盒盖，里面没装东西，但他依然愣了愣——


    盒子的内部也上了漆，竟然还有更精细的图案。


    盒盖上，螺钿和细碎的笔触刻画了无数不规则的银白色光点，如同一片闪闪发亮的、落雪的天空，而蓝色的底漆也比外侧颜色更深，更像深邃的夜色。


    盒子底部上了白色……似乎是柔软、洁白的雪地，一片六角雪花，静静地躺在盒底中/央。


    雪花和装饰，几乎都是用螺钿一点一点贴上去的。


    姜察看着这个漆盒，半晌后，明白了这个设计。


    ——盒子合上时，这是沉睡在夜晚里的城市，漆黑的夜空下，万家灯火温暖而幽暗地闪烁；


    ——打开时，里面是藏在这座城市里的一场雪，无边无际，柔软而洁白地飘落在夜色之中。


    “这是……”他半天都没说出话。


    非常漂亮，非常精致。


    这是喻雪生送给他的一场雪。


    “好看吗？”喻雪生的声音带着笑意，“里面还有小雪花呢。”


    姜察拿着那个盒子，不知道怎么回复，他突然有点紧张，又有点难过。


    大漆的制作周期那么长，凭他的一知半解，都知道做这种东西起码两个月。他根本不知道喻雪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也没法想象在这期间，他在以什么样的心情反复雕琢。


    这到底算是……


    “姜察，”喻雪生坐在他身边，声音很轻，“对不起。”


    暖黄色的射灯从头顶投下来，把两个人圈在温暖的光晕中，手里的漆盒，身边的人，在这片光芒里都散发着柔软而明亮的颜色。


    屋里非常安静，只有空调呼呼地吹着。


    明明是夏天，但这一刻，他仿佛嗅到了清冷的、落雪的气味。


    在这个几乎不会下雪的城市里。


    ……是喻雪生。


    靠在他身旁的，指尖总是冰凉的喻雪生，把他的手搭在了姜察的手上，但姜察没动，也没挣开。


    手背上都是冰凉的。


    “对不起，这本来不是道歉礼物的。”喻雪生低着头。


    “我想了很多理由，怎么把这个给你，但最后还是想不出……”他的声音有点发闷，“那就作为普通的礼物吧，也没什么别的意义了，只要你不嫌弃……”


    “我很喜欢。”姜察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才发现声音有点干涩。


    “喝点水吗？”喻雪生顿了顿，看着他。


    姜察没说话，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


    放下杯子的时候他才发现，喻雪生刚才换到了他这边，杯子也已经换了位置……他喝的是喻雪生喝过的那杯。


    “那我接着说，”喻雪生顿了顿，“我之前就说过，想做个东西给你。但又怕你不接受，所以才做了个盒子。”


    “虽然没什么意义，也有点小，但你想装什么进去都可以。你的首饰、零钱、杂物……你的开心，你的不开心……这些都可以。”


    “现在送给你的，其实也是满着的，”喻雪生的声音停了停，“装着我的歉意，还有我的喜欢。”


    姜察的手抖了一下。


    喻雪生轻轻拨开了他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但和酒吧那一/夜不一样，他的动作和语气都非常平静，也非常温柔。


    “我要回答你那个问题了，姜察。”他又一次开口。


    “——我向往的是你，不是你的生活。我可以好好地、认真地生活，尽力做到跟你一样……但如果没有你，就什么都不算了。”


    “不管你怎么说，不管因为什么拒绝我。我都做好了准备——我可以为我自己的话负责。”


    “姜察，我喜欢你。”


    喻雪生说完了最后一句。


    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笑意。


    姜察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他掌心里还托着那个盒子，过了一会儿，他就着喻雪生的手，把盒盖盖上。


    “……你做了多久？”姜察抬头，问。


    “没多久。”喻雪生笑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你答应做朋友的时候吧，其实也没有很精细，时间都花在设计上了……”喻雪生揉了揉鼻尖，答道。


    “我没问这个，”姜察看着他，“我想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喻雪生怔住了。


    他没预料到姜察会问这个问题，也从没思考过，但这会儿姜察紧紧盯着他，表情很严肃。


    不知道为什么，他回看姜察的时候，却发现姜察的眼眶有点发红。


    下一秒，那双总是严肃的眼睛里突然泛上了亮光。


    “啊？等、等一下？”


    喻雪生懵了。


    “你……你你哭什么啊！”


    “没哭！”姜察喊了一句。


    但他的声音里明显带上了鼻音。


    “你别说是困了！不是，这有什么好哭的？”喻雪生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去茶几上抽纸巾，“……你别哭啊！”


    “我靠我都说了没哭……”姜察皱着眉，但还是闭上了眼。


    他缓了几秒，才把那股酸涩劲儿硬憋了回去。


    “你该不会是被感动的吧？”喻雪生还是很惊讶，边坐下边把纸巾塞到他手里，“你真的被告白过吗？该不会没碰到过我这么感人的告白吧？”


    姜察懒得理他，也不想开口。


    他才不想告诉喻雪生他甚至几天前还被人追着在公共场合告白过……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喻雪生想起他刚问的话，定了定神，又说，“这也没法算具体时间，我发现的时候就很喜欢了。”


    “……幼稚。”姜察拿纸巾按了按眼睛。


    “总比某些人哭了要好。”喻雪生啧了一声。


    闭着眼听着他的声音，姜察又有点想笑。


    酒吧那一/夜后的愤怒和恐慌，喻雪生莫名其妙消失后的失落，这段时间以来的猜测反思和心里的动荡……在这一刻，似乎都淡化了。


    好像什么都不重要。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喻雪生还在说，“我说过，一开始很烦你，我们算两看生厌吧。你又严肃又咄咄逼人，一听到合作就装得客客气气……真虚伪啊，狗策划嘴里果然没一句真的。”


    “滚蛋。”姜察有点想笑，闭着眼骂了一句。


    “但是后来还是成了朋友，那时候才发现你这人不错……长得没我帅但也还行，会做饭，很有耐心，虽然有时候突然暴躁……”


    听见喻雪生的声音，听着他的胡言乱语，看他在正儿八经的告白和胡说八道中来回切换……姜察勾了勾唇角。


    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很开心，也很安心。


    这算是喜欢吗。


    “……所以你别哭了啊，我说完了。”喻雪生伸着胳膊，把他往怀里揽了揽。


    “哭你大爷。”姜察抬起头，把纸团扔进垃圾桶里。


    有点丢人，但不承认就行了。


    他犹豫了一下，也没挣脱喻雪生那条无处安放的胳膊。


    虽然这小子表面看着挺淡定，但能感觉到，他也没比自己自在多少。


    那条揽着他的胳膊很虚地搭在他肩上，姿势有点僵硬，没什么暧昧可言，倒像是安慰失恋的好兄弟。


    “……所以，”喻雪生看着他，有点小心翼翼地问，“你原谅我了吗？”


    “……原谅了。”姜察说。


    “哦，”喻雪生又点点头，“那这个漆盒怎么样？”


    “我非常喜欢……”姜察笑了笑，声音里还带着点鼻音，“里面还有小雪花呢。”


    “那你要吗？”喻雪生看着他，又顿了顿，“我说的是小雪花。”


    姜察转过头，向他回望过去。


    喻雪生的眼睛很亮，也很漂亮，他睫毛很长，漆黑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慵懒的笑。


    这会儿的目光却有些紧张，紧紧钉在他身上。


    “今天外面这么热……”姜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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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了清嗓子，“我不要的话，会化的吧。”


    喻雪生怔了一下。


    “……所以我收下了。”姜察顿了顿，说。


    ……大概没有比这更幼稚的告白和接受了。


    话音落下，喻雪生依然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了许久。


    久到……姜察把那个漆盒放在桌上，又过了半天，犹豫着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但晃到一半，他的手被喻雪生捉住了。


    接着被猛地一扯，连胳膊带人，一起栽进了一个怀抱里。


    “你……”他有些吃惊，但下一秒就被按在了肩上。


    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香气，蓝莓薄荷石榴……乱七八糟的分得清的分不清的混成了一团，一股脑儿涌进了鼻腔里。


    没有烟味儿，大概是出来前洗过澡。


    姜察有点头晕。


    顾不上吃惊……这个拥抱实在太紧了。明明是差不多的体型，但他整个人都被迫埋在喻雪生的身上，手也被迫按在他的腰侧和后背……


    轻轻挣扎了一下，指尖似乎能摸到缎面衬衫的光滑的触感。


    ……凉凉的，很好摸。


    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喻雪生的背，又忍不住划了两下。


    以前还真没注意过这件衣服的布料。


    “……别乱摸了。”


    喻雪生埋在他的颈侧，声音有点发闷。


    姜察愣了一瞬，随即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热，僵硬地松开了手。


    窗外天黑着，但不远处的大楼上还亮着不少灯，路上车来车往，屋里的钟表也缓慢地走着……


    不知道抱了多久，喻雪生才终于肯松手。


    他松开的一瞬，姜察甚至感觉骨头都咯咯响了一通。


    “姜察，”面前的人又抬头，小心翼翼地问，“是真的吗？”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的是什么：“……是真的。”


    “你真喜欢我？不是烦了生气了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一下吧。”


    “……真的真的，我没理解错的话，”姜察啧了声，“我又没谈过恋爱。”


    “这也不用经验吧，我没谈过也知道喜欢你啊，”喻雪生也学着他啧了一声，“你戴手表了吗，给我看看心率。”


    “烦不烦啊你。”姜察有点无奈。


    “我喜欢你。”喻雪生盯着他，说。


    “我也是。”姜察说。


    “不是这句。”喻雪生皱着眉。


    “……我也喜欢你。”姜察有点想笑。


    喻雪生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姜察到现在也说不清“喜欢”是什么感觉，太离奇了，明明几天前，他还在跟小宇对峙时喊着“我不知道喜欢别人是什么样的”。


    他只是觉得，这一刻似乎有种从来没体验过的情绪，像是开心，又像害怕，心尖发痒，五脏六腑都挤在一起。


    ……有种奇怪的满足感。


    像爬了很久的山，终于躲在了暴雪中的小屋里，围着生着火的暖炉，疲惫而放松地发出一声喟叹。


    “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过了会儿，喻雪生又凑过来。


    “你亲吧。”姜察叹了口气。喻雪生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有点黏人。


    “哪儿都行吗？”喻雪生问。


    “你还想亲哪儿啊？”姜察被这一句问乐了，“怎么谈个恋爱跟倒退了十岁似的，人设都崩了啊白雪王子。”


    “原来是谈恋爱呢？那暂且亲嘴吧，以后的再说……”喻雪生小声说了一句。


    靠。


    姜察明白过来，脸上又一热。


    但还没等温度降下来，喻雪生突然凑近了，他轻轻偏了偏头，唇贴在他的唇角上。


    然后慢慢地、轻柔地挪了一下。


    ……这不像是个吻，更像在描摹什么。


    微凉的触感带着细小的动作，探索似的摩挲，从唇峰到唇珠，又回到唇角，像是要把每一处柔软都记下。


    他能感觉到喻雪生的长发擦过他的脸，湿润的、微微颤/抖的呼吸和他交错着……


    这次的拥抱也很轻柔，一双很凉的手滑到他衬衫下，是因为太凉吗，甚至有些过电般的发麻……


    ——人的手指上，每平方厘米有一百多个触觉感受器，但嘴唇上更多。


    很久前听过的话，跟弹窗广告似的突然闪回。


    姜察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过无数影像。


    ……


    不知过了多久，喻雪生突然扶着他的肩，稍微把他推开了一点儿。


    “怎么……”姜察的目光还有点对不上焦。


    模糊的视野里，喻雪生的嘴角带着笑意，笑得很好看。


    “姜察，”他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嘴，闭得太紧了。”


    “……靠。”姜察缓了缓神，又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