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过后的一周，是游戏社畜们难得的空档。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错了位，午休的时候，主策突然叫了几个小组长，宣布要搞个全策划组一起的团建。


    “今年还没大型活动过，”他端着外卖盒坐在会议室里，“去年下半年太忙了也没来得及，这个暑假流水不错，大家正好一起玩玩。”


    姜察没吭声，盯着桌子下面的手机。


    ——明天的最高温是三十六度。


    “对了，”主策突然转头点名，“姜察，包装组的同学还没参加过大型团建呢，要不你问问他们，这次去哪里可以听新同学的意见。”


    “哦。”姜察应了声。


    “密室还是轰趴还是剧本杀什么的都可以……”主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直到今天，姜察也依然无法理解团建的意义，以及无法理解为什么主策会喜欢这种“在周末把同事们关在一个房间里”的活动。


    全策划组战斗活动系统文案等等……加起来有三四十个人，无论去哪儿都挤得人头疼。


    但四麻雀倒是挺激动，七嘴八舌地提了一堆建议：滑冰卡丁车游戏厅……眼镜居然还提议去博物馆看特展。


    姜察幽幽地盯着他们：一定是因为他的管理太过疏松，这帮人还没感受过上班的摧残。


    “要不要去露营啊？”连不怎么说话的萝卜都开了口。


    “太热了，哪有大夏天去露营的，”眼镜说，“往户外一站都晒成人干了！”


    “那去湖边怎么样？城南的那个湖，有帐篷也有室内……”丸子边在手机上搜着边凑过去。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简直是离谱，主策居然真的觉得露营的提议很不错，还大方地批了假，让他明天提前下班去湖边预订踩点。


    “小宇是不是住那附近来着？”眼镜又顺口提了一句。


    主策眼睛一亮——很好，正好给姜组长配个跟班。


    ……策划组长什么时候要干这种业务了！


    直到第二天提前下班，姜察都有种不真实感和无力感。临走时他被主策的一脸关切堵了回去，意思是提前下班正好让你散散心、直播辛苦了……


    但其实跟同事相处比让他独自面对工作更痛苦，而且这个同事还是最近出场率极高的小宇——仿佛他的生活里刚消失一个喻雪生，就得填上另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男人。


    小宇在公司倒是都一直保持着很合适的距离，但在私下里面对一个并不那么“单纯”的同性时，他还是浑身不自在。


    和主城区大名鼎鼎的景点不同，这个湖离公司只有五六公里的距离，人少游客少，基本上是个只有本地人来玩的地方。


    两人在游船码头附近下车，风景很好，到处都是桥，大热天下午湖面上还有划船的人……


    “先去饭店看看吧。”小宇一路上都没说话，这会儿才开口。


    “好。”姜察回过神，点点头。


    “要坐游船吗？”小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不用，又不是小姑娘约会……”


    下意识想开个玩笑，结果话说出来姜察立刻闭了嘴，旁边的小宇似乎也愣了一下，没说什么。


    按照丸子他们给的地址，两人一路散步到了的饭店。


    饭店紧挨着湖，规模不小，一片草坪上搭了几个帐篷。夏日的阳光洒在柔软的草坪上，空气里有种暖呼呼的香味儿。


    如果不考虑高温的话，露营确实非常舒服。


    “四十个人吗？放心，我们店接百人团队都没问题的……”一听要团建，老板挺热情地介绍着。


    姜察在院里转了几圈，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隐茶空间。


    茶山上也是这种地方，绿油油的茶树，石阶和玻璃屋，还有喻雪生的大漆工作室、那间小小的砖房……


    也不知道喻雪生现在在做什么。


    “……你们这周内来的话还能赶上看烟花哦，”发呆的时候，老板还说着，“附近有个水幕表演，你们可以买票去看，只看烟花的话我们店里的位置也能看到。”


    “我看过宣传，”旁边的小宇点了点头，“政丨府项目，好像效果不错。”


    “是呀，所以让你们今天先试试菜嘛，提前预订呀，我们这都是本地送来的菜，现订现做新鲜的很……


    折腾了一通，姜察只能坐下来，跟小宇一起在店里吃了这顿晚饭。


    顶着店家殷切的目光订完桌，又跟主策和兰姐确认了时间……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


    姜察走在前面，边看时间边默默思考是坐地铁还是打车，打车得绕到大路上，地铁的话这附近好像也没地铁站……


    没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爆破的闷响。


    姜察愣了愣，回过头，不远处的天边，一片五颜六色的星点正逐渐消散。


    “老板说的烟花，”站在他身旁的小宇也抬头看着，“还挺近呢。”


    表演舞台果然离饭店不远，此时此刻，他们的位置能听见一点演出的音乐声，以及看到被烟花炸亮的小半个天空。


    五颜六色的星点从夜空中划过……周围的游客也几乎都驻足回头。夜色，烟花，湖岸，混着湖边夏夜特有的花草气息，有种缱绻的浪漫感。


    旁边那对儿小情侣都抱在一起了，但越浪漫姜察就越尴尬，他皱了皱眉，走向不远处一台自动贩卖机。


    贩卖机的玻璃散发着冰凉的冷气，他翻着手机上的商品单，这时候才稍微松了口气。


    烟花还在炸，小宇也在后面看着。


    如果跟他一起出来的是喻雪生，他大概不会这么紧张，也不会这么闷，毕竟喻雪生话多得很，即使在这种气氛下也能一会儿嘴欠一会儿呛人……


    虽然有时候会做点冲动的事，但不管他道歉还是强词夺理的辩解，都并不讨厌。


    说起喻雪生，上次该隐还说他“快回来了”，结果一周过去，依然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小姜哥。”烟花终于放完，小宇走过来。


    “我买瓶水。”姜察回过神，扬了扬手里快熄灭的手机屏幕。


    买完水准备走到路边打车的时候，他脑子里还想着喻雪生的事，从小路穿到大路上，身后跟着他的小宇突然开了口。


    “今天跟你看烟花的，”他声音有点低，“如果不是我就好了。”


    “啊？”姜察怔了怔，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弄得有点发懵。


    “……没什么。”小宇偏过头去。


    他皱皱眉，最烦这种话说一半的，而且尽管小宇一下午都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但满脸都写着“我心里有事”。


    “把话说完，”姜察停了脚步，“怎么了？”


    “我……”小宇有点支支吾吾，也停下，“一定要说吗？我怕你生气。”


    姜察看着他，收了手里的手机。


    “今天跟你看完烟花，我会有种‘我还有机会’的错觉……”小宇说，“所以，如果我没来的话就好了。”


    果然。


    就知道这事还没完，也许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真提起来的时候，反而没那么尴尬了。


    前段时间的那次告白，发生后就像一根没抠出来也没溶掉的刺，这些天里，一直刺愣愣地扎着。在工位上偶尔抬头时，他甚至还能看到小宇偷偷看他的表情。


    “……你是不是真没吃够工作的苦啊，”姜察打算开个玩笑，“跟直属领导告白，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没把你完全当领导，”小宇语气很认真，“小姜哥，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好。”


    一个夜跑的人突然从小路穿过去，不知道听见了什么，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姜察突然觉得有点难办，小宇今天比那天晚上严肃了很多……他不太确定该怎么回答。


    “我觉得你好，不只是因为你对组员很好，也因为你很认真，不管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如果再过几年……我非常想成为你这样的人。”没等他回复，小宇继续说。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该去喜欢主策。”姜察无奈道。


    “如果不只这样呢？”小宇苦笑了下，“这是拿得上台面的，更多拿不上台面的……你肯定不愿意听。”


    姜察后背突然有点发凉：“……那你别说了。”


    这小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通直白得见光死的话也不知道憋了多少天。


    他能理解刚入职场的雏鸟情结，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估计也不是什么雏不雏鸟的问题了。


    “所以我还有机会吗，姜察？”小宇盯着他。


    “没有，”这个突然切换的称呼让姜察眉头一皱，“我以为这事儿都过去了。”


    “是你偏要我说的，你要是说绝对不可以，今天之后我肯定不问了。”小宇的声音里有点不甘心。


    “绝对不可以，”姜察斩钉截铁，“我更希望你好好成长认真工作……”


    “原因呢？”小宇看着他，“因为他么？”


    姜察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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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


    小宇盯着他，没再说话。


    他站在那里，看着姜察的表情从迷茫转向疑惑，接着有些纠结和震惊——最后，脸色突然有点发白。


    “……不是，”姜察沉默了半天，开口，“我不知道喜欢别人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该跟下属说的事。”


    “而且我也不是……”


    那三个字咬在他嘴里，他顿了顿，半晌都没说出口。


    这一瞬间，他突然有点害怕。


    在回答小宇的问题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拒绝小宇和拒绝喻雪生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


    他能干脆利落地用“没有机会”、“不行”、“绝对不可以”来拒绝小宇，但面对喻雪生的时候，似乎有点做不到。


    没法这么干脆，也没法彻底讨厌他，甚至喻雪生做了那种事……而在自己拒绝之后，紧接着竟然是连续数日的反思和内耗，反省是不是自己的行为太过分，把喻雪生气跑了。


    但他会考虑小宇的心情吗？


    也不能说一点都不考虑，但他绝对不会担忧小宇伤心生气再也不理他回家抱着被子哭……


    “我不是……”


    姜察又张了张嘴，然后发现他连否认那三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明白了。”小宇沉默了半天，说。


    “你明白什么了？”姜察努力定了定神。


    “明白你是因为什么拒绝我的，”小宇想了想，道，“因为你也不是很完美，你也有害怕的事。”


    姜察没吭声。


    虽然不知道小宇是从哪儿总结出来的，但他找不到话辩驳。


    他现在脑子很乱，“讨厌团建”、“小宇怎么又告白了”、“喜欢谁不喜欢谁”等等思绪塞得大脑满满当当，一丝多余的逻辑都理不出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姜察，”小宇又说，“比起喜欢你，我更希望你大胆一点……”


    姜察头有点疼：“能不能不聊这个话题了，你喜欢领导真的不是在自虐吗？”


    “我不觉得啊，”小宇看着他，“我总想着你，你正经的时候就很好，更想让人知道你不正经时候是什么样……喜欢就是会一直想着。”


    “就算什么都不能做，自由想象也是一种快乐。”


    “…… 刚才那个店料酒搁多了吧！”他实在忍不住，喊了一句。


    “见到你会想，见不到也会想……”小宇笑了笑，“反正也没机会，我就一口气说完了。”


    ——离谱。


    ——这他妈平时唯唯诺诺老老实实的小孩儿还真有两幅面孔！


    小宇的话并没什么“说完”的意思，姜察已经听不下去了，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跑路或者揍他一顿的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跟救场似的震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边按了接听边打了个暂停的手势——


    “你好哪位？”他给小宇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


    “我。”


    电话那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姜察愣住了——是喻雪生。


    “你现在忙吗？我有事想问……”喻雪生说。


    姜察突然有种很久没听见过喻雪生声音的感觉，以至于一瞬间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没听清楚喻雪生说了什么。


    他身上都有点发僵。


    “……不、不忙，你说。”反应过来的时候，舌头已经打结了。


    “啊，就是问问你周末在不在家，”喻雪生的声音顿了顿，“我可能要回公寓一趟，要是你不在就算了。”


    “我在家，”姜察镇定了些，“你过来就行。”


    旁边的小宇看了他一眼。


    “好，”喻雪生的声音带着点笑，“我回去搬家，拿猫粮，以及……我有东西想给你，周六晚上可以吗？”


    这语气相当客气，但依然是熟悉的、有些慵懒的，带着点笑的嗓音。喻雪生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连气声都像是贴在耳边。


    “……可以。”姜察努力定了定神。


    “该隐那天有事，到时候我自己过去，”喻雪生顿了顿，又说，“那……到时候见。”


    “嗯。”姜察应了声。


    “晚安。”


    喻雪生挂了电话。


    电话那边，嘟嘟嘟的断线声传了过来。


    姜察放下了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还显示着“小雪花”三个字。


    他看着屏幕，有些愣神。过了好半天，才低下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