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一个吻。


    柔软的，湿润的，视野里漆黑一片的吻。


    他并不是很确定发生了什么，毕竟活了二十几年，从来都没有过类似的体验，没亲过谁，也没被谁亲过。


    姜察只觉得浑身都动不了了。


    喻雪生的这个吻其实并不讲究，他最后一个反应竟然是不太健康，毕竟嘴唇贴上来的时候，唇齿间还带着没散去的烟味儿。


    ……以及蓝莓香精竟然真的只是香而已，混着点薄荷的凉意，但一点也不甜。


    这算是二手烟还是三手烟还是……


    与巨响的心跳一起袭来的，是事发过于突然导致的涣散。


    姜察的后背紧贴着墙，短短几秒里，大脑在宕机和混乱中反复切换，不知道什么时候，喻雪生的手还垫在了他的脑后。


    那只手往前推了推，像是在借力，又像是怕他磕到。


    奇怪的酥麻感逐渐传开，顺着温暖湿软的触感四处传导、漫延……


    ……


    姜察猛地回过了神。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推了一把身前的人！


    这一下推得很用力，喻雪生向后退了好几步，由于松了手，姜察也在墙上磕了一下。


    ……后脑勺有点疼，但他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被推开后，喻雪生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很平静地看着他。


    “我……靠！”姜察缓了半天，才终于说出话来。


    “你他妈，你——”他声音有点发抖，“你是不是有病！”


    喻雪生愣了愣，沉默了。


    虽然事发突然，但在亲上姜察的一瞬间，他几乎预料到了姜察的这个反应。愤怒的、恐慌的、震惊的、像被闪电劈了一梭子似的……


    但他还是抱着一点点侥幸心理——不过现在看来，显然还是解锁了常规剧情。


    “说话！”瞪着他的姜察喊了一声。


    “……对不起。”喻雪生低声说。


    这句对不起没起到什么效果，姜察又缓了一会儿，摸了摸额头，然后抬起头，还需继续看着他。


    “对不起？”他语气有点发颤，“喻雪生，你整我很有意思吗？”


    “我……”喻雪生皱了皱眉。


    “你到底有完没完了，你爱说什么就说了，现在拿我过嘴瘾呢？”骂完他又愣了两秒，“……我靠，还真他妈是过嘴瘾！”


    面前的人在愤怒和震惊的状态里反复跳跃，跳了会儿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后又跟触电似的把手放了下来。


    连脏话都蹦出来了，看得出真的挺生气的。


    “你之前，在酒吧喝多了也这么干？”姜察不可置信地问。


    “我没……”喻雪生皱着眉小声说了一句。


    “什么？”姜察问。


    “我说，我没亲过别人，”喻雪生叹了口气，声音大了点，“……我是认真的。”


    话音落下，他看见姜察又猛地抖了一下。


    喻雪生看着他，明白这句也不是他愿意听到的，按杀伤力来讲，估计和刚刚的那个吻差不了多少。


    清了清嗓子，正想再补一句的时候，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人。


    这才想起还站在洗手间门口，虽然离院子中心挺远，但毕竟光天化日之下，还是有路人经过的。


    酒吧里的音乐声还在响着，院子里也相当热闹，而这个小角落里，连空气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那个路人扫了他们两眼，然后低下头，快步走进了洗手间。


    虽然这种地方的怪人本来就不少，但在洗手间门口大眼瞪小眼的……


    “喻雪生，”姜察呼了口气，然后抬手看了看手机，“我们换个地方谈谈吧。”


    喻雪生怔了下，想说带你什么，但是对上他严肃的表情，还是点了点头。


    ……


    姜察的“换个地方”自然是指回家，他们没再回酒吧里的卡座，某种意义上，这倒是应验了那句“跟你一起提前溜走”。


    不过这个实现方式竟没什么浪漫或暧昧的气氛，一路上，只有或尴尬或沉默的两个人。


    从酒吧里出来打上车，两人一路无话。在车上姜察低头发着消息，跟寸头说他们已经提前走了，免得再到处找人或者担心。


    ……担心什么呢？两个大男人一起去洗手间然后消失不见了？


    那是挺该担心的……谁知道是碰到了什么事儿或者在做什么……


    姜察下意识想起刚才的片段，又像被刺到似的坐直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喻雪生跟在姜察身后，看他上电梯、开门、进屋。


    按情绪来讲，姜察肯定不太想再跟他说话，但进了玄关之后，面前的人竟还是停了停，然后开口。


    “你一会儿过来，”他转身看着喻雪生，“我们得谈谈。”


    “好。”喻雪生点了点头。


    “五分……十五分钟后吧，”姜察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我换个衣服洗漱，你也去醒醒酒。”


    “……我没喝多。”喻雪生说。


    “是吗？”姜察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下。


    然后转身关上了房门。


    ……


    跟喝多也没什么差别了。


    喻雪生的脚步声踏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渐远的响声，再然后是输入密码锁的滴滴滴、“咔哒”的开门声，然后“砰”地关上……


    闭了眼靠在房门上的时候，姜察才深深呼了口气。


    终于安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睁开了眼，转身钻进了洗手间里。


    换衣服，洗脸，刷牙……衣服扔进洗衣机里转圈，按了开始键却想起来没放消毒液，洗脸洗着洗着又被水呛了一口，仔仔细细地刷了牙，却怎么都刷不掉残留的蓝莓味和酒味儿……


    放好的电动牙刷被碰倒第三次时，他狠狠拍了一把陶瓷的洗面池，又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人。


    ——姜察，你最近做了什么错事？


    镜子的人仿佛正微笑着盯着自己。


    “……操。”


    过了会儿，他忍不住骂了一声。


    说不上是纯粹的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一路上他都强行掩饰着情绪，刚刚进门前装出来的平静显然是假的，而在这一通收拾之后，脑内竟然还在翻江倒海。


    这种情绪根本压不下去。


    人在极端状况下的记忆会断片……的确，现在对于那个吻本身他记得已经不多了，脑子里徘徊的更多是那一瞬间的惊讶和恐惧。


    不难受。


    不恶心。


    他本来就不讨厌喻雪生，但坏就坏在这个不讨厌上。


    喻雪生的嘴唇贴上来的时候，生理的本能让他不讨厌这个吻，甚至还有点兴奋。那种过电的感觉，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显然清楚是什么。


    但……为什么？


    ……一定是他的错吧。


    ……他应该早点阻止喻雪生的。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喻雪生只是口嗨或者玩闹，毕竟这人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型，什么东西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奇怪。


    就算真有这个意思，也是一时兴起、也是玩笑……他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显然不是这个苗头。


    这种让人浑身发冷的恐惧，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所以……不管怎么样，都得让喻雪生收手。失控的情绪，偏离的轨道，一切不该做的错事……


    姜察定了定神。


    努力控制了一会儿自己的呼吸，过了几秒钟，他站才直起身来。


    没错，就让一切回到正确的、理智的轨道上。


    ……


    距离原定的“十五分钟”已经过去了好半天，喻雪生一直在门口等着，意外的是没倚没靠，跟罚站似的站得笔直。


    “进来。”姜察开了门，扫了他一眼，言简意赅。


    他很安静地跟着进了屋，坐在熟悉的沙发上。姜察的神色也看不出什么，甚至给他倒了杯水，平静地像在待客。


    现在是半夜一点多，高层公寓上连个车声都听不见，姜察在他对面坐下，除了衣物摩擦沙发布面的声音，屋里一片寂静。


    “说说吧。”过了一会儿，姜察率先打破了沉默。


    “说什么？”喻雪生问。


    “你今天跟我说的话，做的事，”姜察顿了顿，“你到底想干什么？”


    喻雪生皱了皱眉，他这个问话的方式挺不客气的，如果换到几个月前，他一定不会想象到是那个人机般的姜察会问出口的话。


    “你不信我，对么？”喻雪生想了一会儿，抬头。


    “信什么？”姜察说。


    “我说的话，”喻雪生说，“我说我真的想见你，以及……我是认真的。”


    他的语气很轻，但不知道为什么，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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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来有点难受。


    姜察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有种终于落地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喻雪生说，“所以我总是忍不住……逗你。但姜察，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我太冲动了，”他说，“今天的事真的……”


    “……对不起，对吗？”姜察打断了他。


    喻雪生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沉默了。


    “你是不是觉得，不管你做什么，只要道歉了我就都会原谅？”姜察看着他，问。


    他的目光很冷静，语气也相当严肃，喻雪生怔了怔，他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压迫感。


    “我们认识挺久的了，”姜察勾勾嘴角，轻笑了下，“一开始我把你当玩家，后来当合作伙伴，现在是朋友……虽然你这人毛病多又喜欢无理取闹，但说实话，我不讨厌你。”


    “我……”那些杂乱的过往被几句话带过，喻雪生哽了一下。


    “但今天的事，”姜察顿了顿，“如果我之前让你误会了，那我很抱歉。”


    喻雪生沉默着。


    这是被拒绝了吧。


    “真的没别的余地了吗。”过了会儿，喻雪生问。


    “你真的想要个答案？”姜察反问。


    喻雪生点了点头。


    “那我先问个问题，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向往我，还是向往我的生活？”姜察笑了笑，说。


    “什么？”喻雪生听到这个绕口令似的问题，有点迷茫。


    “换句话说，”姜察顿了顿，“你到底是想跟我待在一起，还是更想过这种和某个人待在一起稳定下来的生活，放弃你那个什么狗屁‘人生容错率测试’？”


    这回喻雪生明白了，但也愣住了。


    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先别着急回答，”姜察停了停，看着那个桌上的水杯，“我是成年人，并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但我觉得，如果你连这个都没想清楚就……那我只能把你的话当扯淡。”


    “喻雪生，”姜察缓了会儿，又开口，声音有点发涩，“我有我自己的稳定生活，如果你也向往，就好好上完学找个班上。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冲动被……拉入歧途。”


    “我希望你也对自己负责。”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终于喘了口气。


    屋里的表滴答地走着，说完这一通，姜察站起来，决定去给自己倒杯水。


    不仅是因为说得他口干舌燥，也是因为该说的都说了，自己现在也需要冷静冷静。


    有些是强词夺理，有些也是真心的……拿起水壶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掌心冰凉，背后也是一层冷汗。


    除了疯狂旋转的大脑，果然已经哪儿哪儿都是冷的了。


    他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喻雪生正好站了起来。


    “我的话你回去慢慢想，”姜察看着他，“我希望……你能做更理智的事。”


    喻雪生“嗯”了一声。


    他低着头，站在茶几边上，也就是这一刻，姜察突然能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差距——相差五岁的年龄差。


    以及年龄差背后的什么。


    他突然又有点迷茫，自己真的该对喻雪生说这些吗，说这些类似说教的话……


    “姜察，”喻雪生走到门口时，突然开了口，“你能对自己说的话负责吗？”


    姜察愣了愣：“能。”


    “那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喻雪生看着他，“……你是吗？”


    姜察的心脏猛跳了下。


    短短的三个字像颗炸弹，炸弹落下的时候，他停顿了好几秒。


    “……是什么？”他问。


    “一定要我说吗？”喻雪生看向他的眼神带着点低落，“你是不是……同性恋？”


    姜察突然有点庆幸刚才把杯子搁下了。


    “我……我不知道，”姜察尽量平静地说，“我没想过。”


    “真的吗？这还能不知道啊？”喻雪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姜察沉默着，看喻雪生叹了口气，径直走出了房门，擦肩而过时，肩膀还小心地侧了侧，跟他避开。


    几乎是同时，洗手间的洗衣机也停下了。


    屋里又回归一片寂静。


    直到楼上的关门声响起，姜察才回过神——他还在原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