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金銮之辩

作品:《替身嫡谋

    第二日乃是圣人辍朝一个多月后第一次上朝,各位官员都十分激动,关怀素是第一次上朝,周乐天提前一天得了信,一早天没亮就来接她,二人一起上朝,在待漏院里候着。


    不得不说,周乐天这安排极其贴心,若是关怀素一个人,哪里能如此熟门熟路。


    更重要的是,虽上回因为赵白芷的关系,已经有几个女官,但是都官职不高,全数都没到能参加朝会的程度,因此今儿个关怀素居然是唯一一个女官。


    因此到了待漏院,登时就十分扎眼,哪怕周乐天在侧,依然有人不时诧异地看向关怀素。


    关怀素倒是不惧,周乐天想挡在她身前,她还拉开周乐天,说:“无事,叫他们看,这是头一遭,他们定然稀罕,日后习以为常了,便无事了。”


    周乐天听她笑嘻嘻地说话,显然真的丝毫未曾受到影响,心中登时一松。


    二人正说着话,李珺却也看到了人群里非常扎眼的关怀素,他皱了皱眉,不知道想了什么,而后居然直直地走了过来。


    周乐天皱起眉,李珺却压根没看他,只走到面前看着关怀素说:“听说你办了件大功劳,想来圣人今日定然会嘉奖于你。”


    关怀素不知他的来意,只看着他。


    李珺似乎有些尴尬,但还是说:“你看,待漏院只有你一个女子,朝堂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既然与侯爷有意,好好地当个侯夫人,安享荣华富贵不好吗?”


    “李大人。”关怀素笑了笑,说,“那这样办吧。让女子都来苦读诗书,让男子每日在后宅之中主持中馈,安享女子拼搏来的荣华富贵,如何?”


    “我一心为你好,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珺怒了。


    “我也是为了李大人好啊,毕竟这早起上朝是苦差事,我也不想李大人受苦。在后宅之中睡到天光大亮,在花园子逛逛多好……”关怀素拉长了声音,笑着说,“这不是李大人口中的富贵和享受么?为何我让李大人享受,您便生气了?”


    李珺怒声说:“男子建功立业才是大事!”


    “那女子被困居后宅、做你们的玩物,若是男子死了便要从一而终甚至自戕,就是你口中的幸福和安康?”关怀素冷冷地看着李珺,说,“那若我也想做那个玩弄别人、掌握别人生死的人呢?”


    “你简直不知所谓!”李珺闻言大怒,指着关怀素还想再骂,周乐天上前一步,看着李珺说,“李大人过来,就是为了无端辱骂同僚几句吗?”


    “她是我的女儿!”李珺怒声说,“她如此行为,简直辱我门楣!”


    “谋夺发妻嫁妆、让出嫁女贴补赔款的人家,有什么门楣?”关怀素冷笑一声,说,“这种行为与那花楼里,妈妈养大了女儿去卖赚钱有何区别?!”


    “你!”李珺大怒,一把推周乐天,指着关怀素就要一巴掌打下去。


    周乐天还真没想到李珺会来推他,一时没站稳,晃了一下竟跌坐在旁边凳子上。


    “乐天!”关怀素也怒了,她刚想回手,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竟硬生生地忍下来,而后猛地嚎啕大哭,“乐天你没事吧?来人啊,李珺把平安侯打晕了!”


    周乐天本来还想站起来,听到关怀素这么一喊,再看她对自己眨眼睛,立刻反应过来,也不管为啥,配合关怀素就是眼睛一闭,直接委顿在关怀素怀里。


    这事儿一闹登时就大了,和李珺原先想法完全不一样,李珺手足无措,还在疯狂说:“我没有,我不是……”


    但是哪里有人理他?


    周乐天到底是皇室血脉,这下一闹太医馆都惊动了,太医来了把脉,周乐天本就羸弱,哪怕医仙调理好了些,但是也就是暂时还活着的程度,离正常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因此太医把脉之后,目露凝重之色,再三叮嘱再也不要伤到身子,否则只怕性命有碍云云。


    这下子李珺这粗鲁动手之人就更加叫人侧目了,还有武将心直口快,直接说:“李舍人也实在太过跋扈,竟然对平安侯直接动武。”


    “到底是王相的亲弟子,如今王相势大,平素瞧着最是温和的人,竟也变成如此跋扈之人了。”还有人感慨。


    私下议论纷纷,李珺简直涨红了一张老脸,偏这个时候已经没时间自辩,钟声响起,宫门开,已经到了早朝的时候了。


    众人立刻整理衣衫,而后噤声列队,周乐天去了最前面,关怀素则是在大队伍的最后,百官鱼贯而入,一路往勤政殿而去。


    这是关怀素第一次上朝,她垂目跟着大部队前行,心中后怕。


    方才,差点就上当了。


    在动手的前一刻,关怀素看到李珺居然下意识地露出一丝喜悦,就在那一瞬间,关怀素意识到了——这是个陷阱。


    李珺是故意过来挑衅她的,而他如此做,是想让自己动手。


    以子殴父,这是大不敬,无论如何都是品德有污,今日她若是真的动手,圣人如果想破格奖赏她,只怕就难了。


    没错,关怀素猜测,李珺会如此设局,应该是知道了她会被破格奖励。


    圣人的封赏,只怕不只是钱财,甚至也不是姨母猜测的乡君或是县主,很有可能,是官职,正经的、能有资格上朝的官职!


    一个五品或是从五品的官职,听着确实没有乡君和县主那么尊贵,但是这意义却截然不同。


    先不说这是个极大的风向,将会极大地鼓励所有人,最重要的是,他日史书,少不得有关怀素这个名字。


    她不会是县主、乡君,她不是因为“贞淑贤德、为女子表率”而被嘉奖,她将会因为功劳、为人臣的本事,以一个官员的身份接受嘉奖,为百姓所崇敬。


    更重要的是,乡君和县主最多只有食邑,而官员,能上朝的官员,不只是代表了此时此刻,而更代表了无限的未来与可能。


    关怀素自信,以自己的能力,只要御座之上的圣人愿意用她,她绝不只到如此。


    说不定她关怀素的名字不止会为史书抄录,甚至会记载在某部名臣录上。


    名留青史,这是历朝历代多少人杰的最大渴望!


    若是如此,只怕祖父地下有灵,九泉之下只怕也会欢欣喜悦。


    这就是关怀素那一瞬间意识到的,她意识到她现在拥有一个多好的可能性。


    所以李珺才会用如此粗糙的方式设计陷害她,哪怕她后面反应过来,孝道压下来,这事儿就只能拖延了。


    一旦拖延,事情说不定就完了。


    千钧一发之际,关怀素瞬间反应过来,立刻找到了办法闹事脱身。


    当然,也多亏了周乐天与她的默契,配合得无比好。


    她没有留下把柄,一会儿朝堂再争吵,放着一个救了圣人的大功劳,也没有一个人敢说圣人的命不够一个五品官。


    关怀素这么想着,而果然,早朝的时候,一切如她猜想的一般发展。


    早朝刚开始,是圣人表明身体大安,百官道贺。


    而后就是一些未曾处理的积压之事,等到王相那边禀告得差不多,圣人夸奖了王相之后,就开始进入了今日的正题。


    圣人笑着说:“关氏女有大才,且忠心耿耿,救了朕的性命,是功臣!如此,再让你当个八品官,倒显得朕小气,即日起,便去督水清吏司做个郎中吧。”


    一出手就是个从五品,百官震惊。


    立刻有古板之人跪下,大呼“圣人三思!”


    圣人垂目看下面,冷声说:“爱卿是觉得,朕这条性命不抵一个郎中之位吗?”


    “陛下,关氏女忠心耿耿,但是身为女子,去户部难免不便,其他同僚如何与她相处呢?”立刻便有老古板出列,看似担忧地说。


    还有人说:“陛下,此女忠心,封个乡君或是县主,再许个好人家便是,何必一定要封官?”


    圣人垂目看下去,居然看到一片人都跪了下去。


    他看着众人,神色晦暗,突然问关怀素:“关氏女,你觉得呢?”


    关怀素闻言抬头,不卑不亢地说:“回圣人,臣觉得,这些大人立了许多功劳,也可以封个乡君县主,给些食邑,再找个高门大户的贵女嫁了,然后每日关在屋里不许出门,如此的话,那怀素就愿意与他们一般。”


    “你简直放肆!”这话说得有人跳起来大骂,说,“无知小女子,仗着一点功劳竟如此狂妄!”


    圣人听着,却笑了声,说:“我觉得关氏女说得很对啊,都是功劳,都是朕的臣子,怎地还两个安排?”


    圣人说完,又说:“这样吧,哪些大人觉得立功之后封个乡君县主、有食邑是好事的,便出列告诉朕,朕一定给你们好好安排,保管你们荣华富贵、养尊处优一辈子。”


    这话一说,众人都愣住。


    新帝与先帝行事截然不同,竟不知为何好像回到了当初武帝临朝的日子,众文官登时都心中一紧,尤其是年纪大的,更是悄无声息地挪回脚步,不敢再出声。


    但是还有些愣头青,在先帝手下习惯了,还是跪在原地,痛心疾首地说:“这世上本就是如此,女子本就卑弱,需要男子照拂才能于世间安身立命,应当本分老实度日才是,圣人如此开先河,难道不怕从此天下女子都不再本分听话,这天底下乱了纲常吗?”


    还有几人出来附和。


    看圣人不出声,又连续出来几个人陈述利害,说到最后,已经是启用关怀素便会动摇国本,还有人说关怀素实在是妖女魅惑君上等等。


    圣人听完,只说:“还有人也如此想吗?”


    环视一周,见只有跪着的这十几人,圣人笑了笑,说:“既然这些爱卿都有意见,来人啊,脱去他们的冠冕。”


    还以为说动圣人的十几人登时脸色发僵,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


    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已经被人压在地上,摘掉了官帽。


    “陛下,言官风闻奏事乃是职责,不可啊!”一直未曾说话的王相看到这里,终于出列劝告。


    “王相,他们若是奏正事,就算有所错漏,朕也绝不会降罪。”圣人温声说完,而后冷冷地看着十几人,说,“但是这些人都是为女子怀胎十月所生,也是为她们所哺育。可是王相里听他们方才说的都是什么话?”


    圣人指着这群人怒声说,“他们阿娘生他们出来,就是为了让他们说女子天生愚蠢卑弱、就要像牲口一样关在后院里生孩子的?早知如此,还不如生只烧鹅,还可以拿来吃!”


    不等人回答,圣人又怒声指着他们大骂:“今日你们要是能指着关照磨,说她哪件差事做得不好、哪里品行有亏……你们拿出这些证据,朕心服口服,但是你们听听你们说的都是什么?身为朝廷命官,你们办差无能,甚至说话做事还如此心胸狭隘,容不下一个有才华的同僚,找不到其德不配位证据,只能以女子之身污蔑。你们都是为全天下百姓父母的人,却为何口口声声把另一半子女视如牲畜?如此人品,怎配为表率!都给我拉下去,三代不许科考!把你们的家风正下来,再考虑为百姓的父母官吧!”


    如此一句话,绝了这十几个人三代的出仕机会,三代下来大几十年,哪个家族没有了实权能几十年不倒,还能供出读书之人?


    这样,简直就是自此断绝了他们兴家旺族之路。


    想到这里,这群人终于惊恐,大吼大叫想要请罪,想辩解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人群之中的老人垂目,心中叹息,此事到底他们是说错话还是真的如此想,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的新帝登位之后第一次上朝,就展露出了极度强硬的手腕,和与先帝截然不同的政治理念。


    甚至连王相劝阻,都不能改圣人之志。


    朝中,要出大变动了。


    而很多人都嗅到了这股风雨欲来的味道,文官都神色凝重,还有人在悄然偷看王相。


    另一侧,一直迷眼打瞌睡一般混日子的许多武将全部都慢慢睁开了眼睛,为首的厉老将军目露精光,哪里还有昔日仿佛被人推一下都能跌倒的老态?


    没有人敢再出声,所有人都嗅到了机会与杀机的味道。


    谁都不想当那个出头鸟,天子想做什么,谁敢真的挡在天子的御驾之前,承受雷霆之怒?


    关怀素就这么顺利地从关照磨成了关郎中,再无一人敢出来阻拦。


    圣人垂目,望向下首,平静地问:“还有什么事情?”


    百官沉默一瞬,立刻有人站出来,拱手说:“臣参平安侯勾结狄夷,导致西北十三城失陷、民不聊生!”


    关怀素心中一凛,心道:“来了。”


    酝酿了好几日的重头戏,终于要在今日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