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怀素此刻与周乐天已经到了营州，营州离京师有五日距离，已经与京师风土有了很多不同，不同于京师繁华精巧，营州热闹里带着很多市井气，周乐天久未出京，一时只觉得天高海阔，心中极为喜悦。


    二人在营州休憩，顺便吃了当地美食，补充了米面饼子等干粮炭火等等，又踏上了往长白山而去的路。


    他们一行人一路行走，关怀素还一路帮着农人修理一些坏掉的农具等等，一路走的仿佛是在游学一般，连周乐天也帮着处理了好几次农家的闲事，一时之间反倒是觉得十分开阔快活。


    “若是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就好了，能游山玩水，还能帮助百姓，活了这么多年，也曾位居高位，却没有一刻觉得自己这般有用过。”周乐天帮着农人修理好篱笆，离开之后便对关怀素感慨。


    关怀素看他发自内心地喜悦，绝非作伪，心中喜悦，说：“日后把事情忙完了，我们便每年挑一些日子游历天下，可好？”


    周乐天笑答：“自是极好，真正是乐不思蜀了。”


    二人谈笑，便又启程，便在这个时候，听到柳叶惊叹：“哎呀，下雪了！”


    关怀素登时严肃下来，伸头出去看了看，而后说：“不成，我们得加快速度了，若是大雪封山，只怕我们就进不去长白山了！”


    柳叶有经验，伸手接了雪花，说：“姑娘无事，这雪厚重，不是大雪，天气也不是十分冷，应是一些雪粒子，不会下得太大。”


    关怀素点头，说：“那我们赶快些！”


    几人说完，便除了周乐天之外轮换着赶车，一路加快速度往长白山而去。


    他们却不知道，就在他们接近长白山的时候，京师却起了惊天变故。


    一切还要从张卷刚踏入钦州就没了消息开始。


    宋修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张卷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毕竟张卷是刑部侍郎，又是经年练家子，身边带的都是刑部最为精干的人。


    但是又等了一阵子，京师第一场小雪下来的时候，宋修得到准确的消息，张卷死了。


    “山匪？钦州的山匪成气候到了如此地步？”圣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站在琉璃亭里看外面飘落的雪。


    雪不是很大，未曾积雪，但是雪花从空中降下来的时候飘摇如落花，十分美丽。


    这是普通人每年都能在京师看到的冬日风景，但是对久病缠身、冬日需要久居内室的圣人来说，却是多年不曾见到的美景。


    因此圣人本来心情极好，直到宋修求见，说了张卷遇到盗匪身死的事情。


    “回陛下，钦州太守呈上了密折请罪，说已经派人将那股盗匪绞杀干净，必不会再发生此等事情了。”宋修心中知道圣人愤怒，颤声回答。


    圣人深呼吸几下，而后突然冷笑一声，说：“真是有趣，这两年真真是有趣，先是乐天在河北遇到死士，而后是在京师眼皮子底下差点被杀。如今赵金白还在昭狱里呢，怎地，朕派一个侍郎出去，又偏偏遇到了山匪？不知道还以为大夏是什么乱世，到处都是流民山匪不成？！”


    说到最后，圣人心中愤怒，声音已经带上了杀意。


    伺候的人登时跪了一地，无人敢出声。


    圣人沉默了一会儿，稍微冷静下来，而后冷声说：“带赵金白来！”


    宋修如蒙大赦，立刻答应下来，转身就匆匆去昭狱拿人。


    赵金白这些日子十分不好过，昭狱这个地方常年不见天日，哪怕看在赵白芷的身份上，其实根本没什么人难为他，也没有用刑，但是日日与蛇虫鼠蚁共处，已经叫赵金白吃够了苦头。


    所以听到那句“陛下召你”的时候，赵金白心中激动得不啻于再生。


    不得不说，一开始赵金白还有些旁的小心思，这会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有人愿意放他出去，哪怕革职不再录用，赵金白也心甘情愿。


    因此被带到圣人面前的时候，赵金白一跪下就流泪了，大喊：“老臣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圣人了！”


    他几个月不曾出来，哪怕赵白芷私下托人照料，宋修也一直和气对待，但是到底身上已经开始有了异味。


    在外头还好，一进了满是熏香的密闭长廊里，动静稍微大些，热气一烘，登时臭味呛人。


    圣人就被呛了一下，吴大伴立刻便叫小太监抬了四个香笼来放下，才压下了那股酸臭味。


    赵金白知道自己狼狈，他不敢浪费机会，生怕自己又被扔回昭狱，只流泪连声说：“臣有负皇恩，知情不报，罪该万死！”


    圣人立刻问：“哦？你知道什么？”


    “回圣人，臣其实两个月前就想把此事告知宋大人，但是宋大人事务繁忙，我又不敢随意找小吏传话，生怕被人知道性命有碍……”赵金白立刻说。


    他这话暗示的明显，圣人便挥手，叫吴大伴等人带着太监宫女一路走远些，到长廊尽头分别守着。


    宋修当时也跟着离开，他未曾听到赵金白到底是说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却清楚地听到了圣人怒声说：“你说什么？！”


    而后便是赵金白低声不知在解释什么。


    紧接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让宋修根本反应不过来。


    首先是赵金白当日就被圣人金口玉言赦免罪责，圣人只说赵金白虽行事鲁莽，但是念在他并非包藏祸心，拘禁几月已经知错，让他回家。


    而后赵金白回家不到三日突然暴毙。


    宋修还没来得及震惊，宫里传来噩耗——圣人几次突然发病，最终宾天了。


    关键时刻，太子监国，王相辅政，太后一边带着小皇子，一边帮着太子安定内外，一时之间朝中风向巨变。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关怀素和周乐天已经快到了长白山，而就在入长白山的时候，他们遭到了追杀。


    一开始是周乐天突然皱眉，而后掀开帘子细听了一下，便对来福说：“有大群人疾驰过来了，退到官道外面去！”


    来福立刻调转马车头，一路避到了官道外面。


    这时候众人只以为遇到了紧急驰援之类的，官道上一天来去许多急事，周乐天当时还在皱眉轻声念叨：“怎么听着有二三十人，如此紧急，难道是哪里起了民乱，还是谁家出了什么大事，还是紧急护送什么东西？”


    “马蹄急促，难道是边关有什么变动？”关怀素心中也在疑惑。


    几人说话之间，不远处疾驰而来一群练家子打扮的覆面之人，瞧着杀气腾腾，一路直接纵马朝他们而来！还有人从背上拿下长弓，对着他们瞄准！


    “不对！”周乐天瞬间反应过来，大吼：“小心！”


    下一瞬间，关怀素就感觉到周乐天一把拉起她，立刻朝地上一个翻滚！


    利箭破空之声飒飒而来，关怀素跟着周乐天等人一起往官道旁边的林子里跑，飞快躲在大树之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追杀他们？他们可是在为圣人办事，谁这么大的胆子？


    无数疑问涌现在四人脑海之中，但是此刻没有时间思考，这群人训练有素，不是普通人，他们毫无防备，都是轻装简行，真对上之后只怕没有好果子吃，只能躲在树后，小心躲避。


    看射箭不好施展，外头这群人立刻便舍弃了弓箭，立刻追了过来！


    这群人用的武器各异，但是动作都极其利落，来福和周乐天很快迎上去，立刻截住了前面的人。


    柳叶则是拦在关怀素前面，很快也与面前的人对上。


    柳叶自小专门习武，身手也很好，倒是关怀素，她虽本来也擅长一些防身功夫，但是却并不如其他三人那般好身手，只能利用地形，躲着暗杀的人。


    而死士显然也发现了，因此立刻有人把关怀素当做突破点，一直追击。


    “怀素小心！”周乐天看到有人一直追着关怀素不放，心中紧张，转身就要往关怀素这边冲，却在下一刻，突然看到关怀素手里滑出冰凉的东西。


    死士毫无防备，登时脖子起了一道血口子。


    但是这并不致命，死士狞笑一声，立刻挥刀想一刀砍下，却在下一刻，猛地全身僵直，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小心，这娘们匕首上有毒！”有死士大吼提醒同伴。


    说话之间，周乐天已经到了关怀素面前，冷声横刀看着这群人，说，“你们和在渭水追杀我的人是一路的。”


    他认出来了这批人之中的身手，而后周乐天看着这群死士，冷声说：“你们究竟是奉了谁的命令，几次三番地阻碍我等为圣人办事？”


    死士当然不会说，只闷头朝他们再次袭击过来！


    周乐天本来身子就不太好，又要小心护着关怀素，又不敢随意动内力，左支右绌之下，很快露出疲态。


    那领头的见此十分心喜，追着周乐天更是不放，便在关键时候，周乐天一个踉跄，竟要摔倒在地。


    众人都看到，关怀素更是紧张的变了调，大喊：“侯爷小心！”


    领头大喜，立刻追过去想了结周乐天，却在下一刻，周乐天一个鹞子翻身，以极其刁钻的姿势，猛地探身就是一刀！


    死士头领最后看到的画面，便是寒气冷冽的刀光。


    人头滚落，死士们没了头领，都是一愣，而就在这个时候，官道上突然又传来非常热闹的声音。


    “怎么回事，前面怎么会有空着的马车？”远远听到有人在说话，而后便是吩咐声，“快去看看，可是谁遇到什么难事了？”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人很多，家丁答话的声音，听起来差不多有一二十人，死士们知道再留下去只怕要出事，便有人低喝一声“撤！”，而后剩下的十几人便飞鸟一般，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而后便是家丁们惊恐的声音：“家主，好多死人！”


    关怀素立刻扬声大喊：“请各位救命，我们遇到了山贼！”


    没一会儿，家丁们就戒备地走过来，远远看到一地死人和关怀素等人，关怀素立刻求助：“请各位大哥们过来帮我扶一下人，他方才受伤了！”


    家丁们见有女眷，又个个负伤，便才稍微放心，过来搀扶起周乐天。


    几人走出去，便见到道上是个路过的行商，还带了一车货物。


    关怀素出去之后，便一直道谢，行商十分热心地说：“嗐，这有什么，出行在外总是经常见到这种事情，顺手帮忙积德而已。”


    又热心地招呼说：“诸位可是要入京？不如和我一道，也有个照应，最近狄夷打得厉害，乱得很，人多安全一些。”


    “多谢，只是我们不顺路。”周乐天吃了闵志杰临走前特地配的药，脸色稍微好些，顺过气来，便主动拱手道谢，而后说，“老伯是去京师贩货？”


    “是啊，最近打仗，损了好几批货物了，这不，一把老骨头，还带着孩子跑一趟，不然年底只怕老伙计的工钱都发不出来了。”商人叹了口气，露出了微微愁色。


    “老伯拿着这块玉佩去京师，去找珍玩楼的大掌柜，保你这批货能卖个好价钱。”周乐天从腰上解下玉佩，笑着对行商说。


    行商将信将疑，本不愿意接，推辞不过，到底是道谢接下来了。


    双方就此别过，关怀素扶着周乐天上了马车，让他躺着休息，说：“今日多亏侯爷武功高强，否则我们只怕是要冤死山林了。”


    “爷这一招回马枪，可是杀过不少厉害的敌将，多年未用，还是这般厉害！”来福赶车，开心地说，“爷，风采不减当年啊！”


    周乐天咳嗽一声，苦笑一下，说：“若真是当年，这群人能抵得住我们二人联手？只可惜我现在不能动用内力，与个半残废没什么区别，否则何至于让你们跟着受苦。”


    “不动用内力都能如此杀敌，等找到公孙爷爷，到时候你好了，我们还怕什么？”关怀素立刻开导，看他还是有些黯然，关怀素便立刻分散他的注意力，连忙问：“乐天，你说这帮人在渭水见过，背后之人是同一个？谁这么大的胆子，一再地阻碍圣人求医？”


    “我不确定，但是我总担心，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变故。”周乐天皱眉，说，“赵金白已经被抓起来了，那群死士应当也被清缴了，到底又是从哪里来的人？”


    “爷，只怕京师有变故。”来福轻声说。


    关怀素点头，说：“我也觉得，我们接下来还是小心行事吧。”


    众人商议完毕，不敢耽搁，立刻在下一个镇子上贱价卖了侯府带出来的马车，身上的衣衫也全部都换成了农人常见的打扮不说，又买了些药材，只做贩药农户打扮。


    也不访友了，只补充了许多干粮和吃用，换了驴车，便又匆匆赶路起来。


    如此接下来倒是一路平安，终于到了长白山脚下，四人脸上都露出松快神色的时候，却没想到，却又遇到了杀手！


    一开始他们完全没有防备，直接按照地图往半山腰的村子走。


    行路到一半，突然周乐天听到破空之声，他大喊一声：“躲开！”


    而后拉着关怀素猛地趴下！


    果然长箭破空，瞬间从驴车的车窗射入！


    “弃车入山！”周乐天大喊一声，拉着关怀素，找到机会，瞬间掀开驴车帘子，提气跃入山中。


    关怀素紧张地吼：“乐天，别动内力，千万别！”


    好在周乐天只是用了巧劲，几个起落，很快带着关怀素入了林子里。


    来福与柳叶很快跟进来，四人一点也不敢停留，慌不择路地往深山里去。


    且战且走，深山之中不辨方向，偏这次还没那么好的运气，来的杀手太多了，周乐天且战且退，再也无法抵挡，濒临力竭之时，周乐天眼看着一支利箭破空，偏他手已经力竭发抖，连刀都握不住，只能一咬牙猛地转身，挡在了关怀素身前。


    利箭扎入肩膀，周乐天的手猛地一松，长刀悄无声息地落入泥土之中。


    杀手冲过来，马上要对他们下杀手，周乐天再不敢留手，运气至掌，起身连着几掌击在这七八个杀手天灵盖上！


    几乎是鬼魅一般的速度，旁人看着不过是一呼一吸之间的功夫，这帮杀手瞬间七窍流血，软倒在地，已经是全数不活了。


    可是三人都并不开心，因为下一瞬间，周乐天一口血喷了出来，关怀素惨叫：“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