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布局
作品:《替身嫡谋》 第二日一大早,关家和公主府都开始闭门谢客,此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便是连王寻,一开始也没察觉到任何不对。
王寻有自己的紧急之事。
按照御医一开始说的,圣人在这个冬日,是无论如何地熬不过去了的。
但是今年却一反常态,圣人不但没有辍朝,甚至瞧着愈发硬朗了,这也就算了,问题是王寻手里虽然没有证据,心中却总觉得,近些日子,圣人似乎开始格外重用一些与他不对付的人。
这是非常不妙的信号。
王佐亲自见了福公公,让他看了一圈这大宅,福公公露出满意感激之色。
王寻这才问:“公公,圣人今年身子可是大好了?”
福公公四下看了一圈,四下无人,这才颔首:“是呢,前日我听娘娘和太后说话,说闵太医说,若是能找到医仙,不光是圣人,只怕太子殿下也能大好。”
王寻一愣,说:“闵太医亲口所说,太子殿下也能治好?!”
“是呢,这些日子太子日日在宫里,都是闵太医施针,太子这些日子来给娘娘请安的时候,神色举止已经愈发像当今了。”福公公点头,笃定地说。
“不是说可能会头疼致死的吗?怎地突然太子愿意施针了?”王寻还是不可置信。
福公公压低声音说:“关姑娘给圣人献了医仙的一帖药,专门镇痛宁神的!便是圣人今年也是日日吃着,夜里都不惊梦了,多亏如此,今上今年硬朗多许呢!”
王寻这才知道里头还有关怀素献药的事情,登时皱眉,低声说:“她居然还认识医仙!是了,当初关怀远交游广阔,指不定就是关怀远另一个老朋友……”
听王寻说到这里,福公公登时眼中精光闪过,他轻声说:“我今儿个正想托人跟您说这事儿,您可知道,据说闵太医找到了医仙的踪迹?”
此事王寻自然不知道,他不可置信地说:“算年纪,医仙若是活着都有八九十岁了,他还在人世?”
“还在!”福公公点头,轻声说,“这事儿外头只怕没人知道,我也是听伺候闵太医那宫的小徒弟说的,闵太医收到的信里面还有药材,闵太医在院子里仔细翻查过几遍,兴奋地说“是师傅!”而后匆匆就去找圣人了。”
闵太医的师傅,天底下唯有那一位,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的医仙公孙止。
世人都以为医仙早就死了,哪怕是圣人只怕之前也这么认为的!而现在,医仙还在,不但还在,居然还被找到了!
而闵太医回京师,有了医仙的药方都能把圣人那样的身体给稳定下来,还能叫太子殿下逐渐恢复。
若是医仙来了,会如何?
圣人说不定能延寿一二十载,太子则会彻底好起来。
如果是这样,圣人有漫长的时间给太子铺路、慢慢教导太子,而太子彻底痊愈之后,会是如何?
太子信重平安侯、极其推崇先帝,与大长公主关系亲善,而太子良娣赵白芷还和关氏女情同姐妹。
若是太子恢复,他会如何执政?他会亲善文官还是武官?
这答案不需要回答,已经不言自明。
最重要的是,王寻今年已经四十五,现在他年富力强,再过一二十年,他已经垂垂老矣,那时候太子强壮,他拿什么去左右太子的选择?
而汉室正统、儒家学说,没了他这个中流砥柱,后头有谁能在朝中扛鼎?
这些纷乱的思想瞬间在脑子里划过,王寻面上却一片平静,他问:“圣人可派了人去寻医仙?”
“这倒不知道了。”福公公摇头,说,“闵太医晚上神神秘秘见了圣人,与圣人待了三个时辰才回来,但是却也没其他动作了。”
王寻听完,心中已经大概有数,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多谢福公公指点。”
事情到此已经打探得差不多,王寻父子二人便折返回家。
而与此同时,李珺得了消息,钱舍人告老,王相力荐之下,圣人点了他为中书舍人。
一步登天。
李珺狂喜,当即便收拾东西去王相府上道谢。
王寻说:“本来就是你的位置,圣人一直欣赏你的才华。”
“如今庞文还记恨我,若不是老师一再在圣人面前提起我,绝无今日。”李珺知道轻重,说得情真意切。
王寻点头,只叫李珺好生当值,若是遇到事情,只管来找自己。
李珺愈发感激,加上确实第一次御前行走,很怕自己出岔子,不免经常找老师出主意。
一来二去的,倒是与王寻师生之情愈深。
直到王寻突然问:“子君,宋尚书近日十分繁忙?”
李珺当时就是一愣,诧异地看着老师。
宋尚书办的是圣人的密旨,王相不该不知道此事不能打听,但是王相就是问了。
李珺背后瞬间起了冷汗,立刻点头,说:“在办刑部积压的案件。”
刑部积攒多年的案件,事情牵涉无数,这话说了像是没说一样。
因此王寻便放下茶杯,说:“哦?可是圣人吩咐的?”
李珺点头,看了看王相,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他咬咬牙,低声说:“听说宋尚书在查当年火烧军需物资一案。”
王寻登时手微微一抖,但是他马上稳住,李珺一点也没看出来。
王寻低头倒茶,李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漫不经心地、似乎很随意在问:“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当年的人都处决了,如今再查,能查到什么?”
“学生亦不知。”李珺忙起身接过茶壶,恭敬地给老师倒茶,一边随口说,“但是估计是又有什么线索,听说宋尚书最得力的手下、刑部侍郎张卷都亲自带着人去钦州了,应是查到了什么。”
此言一出,王寻神色剧变。
李珺递出去的茶杯“砰”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他诧异地抬头,便看到老师脸色发白,十分怔忡。
李珺这辈子都没见过老师如此情态,登时惊呼:“老师,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王寻立刻闭目,虚弱地说:“子君,快扶我去榻上坐会儿。”
李珺马上扶着老师去榻上歪着,门口的下人听到动静,已经叫了王佐过来。
“我爹怎么了?”王佐匆匆赶来,进门就问李珺。
李珺忙说:“老师方才与我说话,突然头疼起来了。我已经叫下人去请郎中了!”
“哎呀,定然是昨儿晚上吹风了!我就说今儿个让他别见客了,免得失礼,偏我爹说见学生又不是外人!”王佐立刻着急地说,几句话说的李珺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温暖,没想到老师都生病了还在为自己的事情忧心,连声请罪。
“算了算了,应当就是积年的老毛病,每次受风之后会头疼。”王佐看父亲闭着眼睛躺着,连忙对李珺安抚几句,然后让他改日再来。
送走了李珺,王佐回来,就见到父亲已经坐了起来,神色晦暗不明。
“爹,你这是怎么了?你身子一贯康健……”王佐立刻问,“是方才说了什么紧要的事情吗?”
王寻沉声说:“李珺方才告诉我,宋修领旨细查当年军需失火之事,前几日已经派张卷去钦州了!”
一句话,说的王佐腿登时一软,“咚”的一声没站稳,直接栽倒在地!
“我的爹!这、这可怎么办啊!”王佐脸色发白,抖着嗓子直喊爹,焦急地说,“这若是查出来,可是灭家之祸啊!”
王寻压低声音说:“难怪圣人突然提拔钱逊梅为吏部尚书,又突然重用宋修和张处机,这几人都与我政见相左……”
“爹,难道陛下查到舅舅的身份了?”王佐登时脸色惨白,抖着嗓子说,“若是如此,岂不是很快查到您当初做的事情?若真如此,您可怎么办?”
当初的事情,王相不敢回忆。
他一辈子自诩为了儒家礼法、汉室正统做了许多事情,但是没有一件是亏心事。
唯有这一件,因为徇私,为了自己的亲人,涉事许多无辜之人都惨死。
王寻不愿意回忆此事,可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回忆起这件事情来。
他轻声呢喃:“你舅舅表面上不过是旁支弟子,只要不找到族老一个个细审,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可是张卷都去了,他可是朝野知名的酷吏!”王佐立刻打断父亲的侥幸心理,说,“张卷一去,必然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一旦舅舅的身份曝光,那么顺藤摸瓜,什么都容易查出来了!”
王佐说到这里,神色绝望,说:“舅舅真是,这辈子真真是吃了他的亏!”
“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王寻冷静下来,说:“嚎什么嚎,既然知道事关重大,此时还不赶紧补救!”
“父亲的意思是?”王佐一愣。
“派人截杀张卷,杀不掉的话……”王寻神色一厉,冷声说,“就把知道当年事情的族老全部灭口!”
“爹,此事能成吗?”王佐心中紧张,忍不住问。
“只要等到太子继位,此事自然就过去了。”王寻脑子此生再没转得这么快过,他看着王佐,轻声说,“事情是不是真的、能否查出来,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上头是不是想查,信不信我。”
“可是,爹,圣人如今在重用您的对手,圣人似乎也在怀疑您啊,这可怎么办?”王佐闻言,登时焦急地说。
“圣人身子不一定熬得过这个冬天,就看天命到底是在何处了。”王寻轻声说。
王佐想了想,突然眼神冷厉下来,他猛地翻身跪在地上,说:“爹,求爹下个决心,为了王家上下,求爹不要坐以待毙!”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寻见他如此,十分不解地问。
“爹,福公公今儿说的话您也听到了,他说了闵太医回来后,圣人身子愈发硬朗了,而且还有医仙,医仙也被找到了!咱们哪怕派人去,只怕也脱不了多久,起码等不到圣人宾天!”王佐害怕之后,反而冷静下来,越说越是思路清楚,他咬牙说,“爹,咱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你的意思是把闵太医除掉?”王寻心动了一下,又摇头,说,“他日日住在宫里,想下手不容易。”
王佐咬牙,声音压得极低,说:“父亲,闵太医不好动,圣人的身子并不好,只要买通下人,只需要晚上开着窗户,一晚上过去,也不一定熬得住……”
“你放肆!”王寻听到这里,登时怒斥,“忠君爱国,是为臣子本分!你如今在说的话可是大逆不道!”
“我忠的是我的父亲!”王佐大声回答,他抬头看着父亲,说,“爹,儿子不想你出事!我和小妹都希望您多年筹谋能够成功,我们那么努力,眼看着行事顺利,马上就要胜利在望,若是您在这个地方倒下,我们死不瞑目啊!”
王佐这话说得掷地有声,王寻都不免动容。
但是他还是摇头,说:“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你啊,还是要沉住气。”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心腹管事低声说:“老爷、少爷,外头传急信来了。”
父子二人都是一愣,王佐立刻出门去,到了门口接了密信进来。
回屋之后,王佐展开信封一看,登时倒抽一口气来,走到父亲面前压低声音说:“爹,你看!”
王寻接过来一看,探子密报,五日前平安侯就与关怀素出京了。
“父亲,早上听福公公说了之后,我就让探子们主要查一下京师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盯着平安侯府的人就说,平安侯闭门谢客五天了,其他倒是没事,但是郎中也五日没去府上请平安脉,探子怀疑人已经不在府里。”
而刚好关家关怀素也不在,王佐心中迟疑,便让人去京郊查了一圈,结果发现关怀素也根本不在司农处。
于是这加起来一看,这就蹊跷了。
王佐即刻就让人调查侯府和关家出京的马车,结果这时候探子查到了,五日之前二人一起出了京。
“父亲,这时候平安侯能和关怀素一起离开,能有什么事情?”王佐激动地说,“必然是受了圣人密令,去找老医仙去了!”
“不可能!平安侯谋逆之事可还没洗清嫌疑!”王寻说到这里,突然恍然大悟,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说,“不对,若是平安侯真的接了密令,那便代表圣人竟不疑平安侯,为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平安侯拿出了什么证据,叫圣人心中相信平安侯当年绝对不曾通敌!
当初京师派过去的人,可是福公公的干儿子,这一路过去得了王相的授意,许多事情王相知道得清清楚楚。
“完了,平安侯定然是呈上了什么证据,圣人定然已经查到了什么!”王寻想到这里,来龙去脉全部豁然开朗,他跌坐在榻上,一时呢喃。
若是周乐天当初抓住了那截衣摆上,真的有什么关家印记,圣人作为关大儒曾经的弟子,绝对能认出来。
若是如此,当初周乐天呈上去的奏折,加上周乐天多年细查未必没有旁的证据,加上前不久周乐天得到的证物……若是圣人还知道狄夷之人也曾穿了关氏筹集的军需棉袍,那圣人绝对不会放过这等动摇国本的大事。
钦州之事,只怕圣人是查到了什么板上钉钉的证据,所以才那么信任平安侯,居然把请回老医仙之事交给他。
而关怀素,那女子应当是认得医仙,乃是请医仙的重要人物。
王寻一下子把来龙去脉全部想清楚,登时汗湿后背。
当初之事,若是圣人查清楚,只怕也容不得他了。
不、不对,圣人已经在重用与他不对付的人,圣人已经对他有嫌隙了!
王寻声音发紧,咬牙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却又仿佛在对王佐说,“圣人身子不能熬过冬日,太子不能好起来。”
否则的话,他多年算计,一招就要成空不说,只怕王氏全族上下就保不住了。
“父亲,您的意思是?”王佐紧张地问。
王寻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
他沉思良久,在自己最爱的梅花盆景面前站定,而后他看着这盆怪异的枯萎梅花,轻声说:“叫人去全力搜寻平安侯和关氏的踪迹,一旦发现,斩草除根!同时叫福公公一定要打探出医仙的下落,找到地方,立刻派人去杀人灭口。”
“是,父亲!”王佐立刻答应。
“至于钦州,当初知道消息的族老,全部解决掉,派人在路上把张卷一行解决掉,动手利落些!”王寻继续说。
王佐一一答应。
而最后,王寻看着梅花,看着中间濒死的、最长的枯枝,轻声说:“至于陛下……让我想想,让我慢慢想想……”
王佐也知道此事急不得,但是全家老小的头都挂在裤腰带上,他也不敢在家就这么等着,便说:“小妹嫁入皇家多年,不如我明儿个去探望一下,打探一番?”
“也可,顺便太子殿下的生辰快到了,多带些礼物。”王寻点头。
是夜,几波人马连夜从京师出发。
京师夜幕沉沉,遮住了一切异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