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来福看到此幕，目眦欲裂，可远处又传来动静，他们连伤心都不敢浪费时间，来福立刻冲过来一把捞起周乐天，背在背上！


    关怀素眼泪狂掉，她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猛地咬牙让自己清醒，跟着跌跌撞撞地就往山里继续跑。


    好在没跑多久，关怀素突然看到了一串记号。


    “这里有猎户做的陷阱！快，从这边绕过去！”关怀素认出来猎户做的记号，立刻招呼大家一路小心地绕过去。


    果然他们没跑多远，就听到身后咒骂的声音。


    如此靠着猎户布下的几个陷阱，又稍微能拉开一点距离。


    但是这还是不够，再这么下去，只怕还是全数要被抓住。


    众人就在绝望之际，却突然看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岩洞。


    这地方瞧着是进山打猎的猎人休息过夜的地方，垂下的藤蔓是天然的掩护，里面是石板，只要挪上去，没有洞里传来的风声，就极其难引起其他人注意。


    “姑娘，你带侯爷进去。”关键时刻，柳叶一咬牙，下定决心说，“我和来福大哥引开追兵，姑娘赶紧去六人沟，找到公孙先生，不然侯爷怕是保不住性命了。”


    周乐天动了内息，多日调养压住的旧疾全面爆发，吐血之后就陷入了昏迷，柳叶说得没错，若是再不快些，他只怕真的再活不了了。


    关怀素何尝不知？可她也担心柳叶和来福，擦干眼泪哑声说：“我们躲在这里，那帮人搜索不到，没事的！”


    “姑娘，没有你们，我和来福引开他们就可以乔装打扮，一定跑得掉！”柳叶连忙说，“别耽误时间了，没有你们做累赘，我们跑得越早越安全！”


    “怀素姑娘，侯爷就交给您了！”来福也红着眼圈说，“辛苦您！”


    说完，柳叶一把把关怀素推进去，而后把藤蔓小心挪回原位。


    然后他们二人便往前直奔而去，几乎是没几息之间，外头便响起声音：“他们往前面去了！”


    而后便是脚步离去的声音。


    关怀素和周乐天躲在山洞之中，心如鼓擂。


    好容易等到一切都平息下来，又过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有动静，关怀素便伸手想去扶周乐天。


    却没想到，周乐天这时候却突然悠悠转醒。


    关怀素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而后是周乐天喘息地轻声说：“怀素，你自己去吧。”


    “你说什么？”关怀素不可置信，压低声音说，“你这样子，我若是把你丢在这里你会死的！”


    “我这身子，连刀都握不住了，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周乐天黯然地笑了笑，说，“我不想拖累你。”


    关怀素却猛地丢下他的手，冷声把他往身上抗，一边说：“侯爷的意思是，就您有自尊，就您厉害，我是没有自尊的？”


    “啊？”周乐天登时一愣，连忙说，“我、我绝无此意……”


    “可是我一路以来，就是拖后腿的那个！”关怀素背起他，声音一出口不由得有些哽咽，她没由来地委屈，却不想叫周乐天发觉。关怀素哽声说，“柳叶从小很认真学功夫，你和来福更不用说，我呢？我最多只会用用弩，再会些傍身的防身术，真到了被一群人追杀的时候，我是最没用的那个。可是我还是厚着脸皮，我还是努力在逃命！甚至我害得你都中箭了，我害得你不得不动用内力才能甩开杀手，我现在甚至可能要害死你，可哪怕到了现在，我还在努力想活着！我不要脸！”


    她说到最后，已经是有了泣音。


    偏人还是那么倔强，脸也不抹，只咬牙背着周乐天，一路出了山洞，摸黑朝着追兵相反的方向一路往更深的大山里走去。


    山路崎岖，何况是无人行走的野道？


    黑暗之中，周乐天听到她在哭，登时心如刀绞，连声在她耳边说：“怀素，怀素，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哭啊！”


    关怀素咬牙在黑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哽咽地说：“侯爷看不起我这等贪生怕死的小人，怀素不配与您这样的大英雄说话。”


    “怀素……”周乐天登时也哽咽了，他轻声说，“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心悦你，我是个男人，我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保护不了，我、我如今还要拖累你逃命……”


    “那么在你心中，我便是把刚刚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丢在山里等死的小人吗？”关怀素愤愤地说，“我是个女人，我连我自己的男人也保护不了，我还无法保护和我一起长大的姐妹，还让来福帮我们引开追杀，那我是不是也该死？！”


    “怀素，你明知道我的情义，你一定要曲解我的意思吗？”周乐天说到这里，声音颤抖，他轻声说，“我心悦你，我希望你活着。活着，才能冬赏雪、夏观花，怀素，活着才有人生啊……”


    周乐天说到这里，情绪再也无法止息，他低声呢喃：“若有办法，我也想活。当年在狱中差点被打死，浸在水牢之中、哪怕被人当叛国小人，我都还腆颜活着，我没有寻死。可是我不想你死，若是能以我这残破身躯换取到你活着，已经是极其划算的买卖了，怀素，你放下我吧，怀素……”


    说到最后，周乐天的声音已经几近哀求。


    他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关怀素的脖子上，那眼泪其实是温热的，但是关怀素却像是被烫到一般，只觉得一滴滴像滴在了心上。


    “乐天，活着很好，所以我也想让你活着。”关怀素落泪，轻声说，“你待我一片真情，难道我不会如此吗？”


    就是知道如此，才觉得心痛。


    周乐天此刻这一瞬间，心中涌起了极其复杂的感受，是喜悦、是痛苦、是担忧、又是绝望。


    但是他最后只喃喃地说了句：“你是个傻子，你会死的。”


    “无妨，关家确实总出傻子。”关怀素朗笑一声，说，“但是我比我娘幸运，一个傻子能遇到另一个傻子，而不是一个傻子遇到一个机关算计的小人，这便已经是人生一大幸事了，不是吗？”


    既无谎言，也无欺瞒，也无人在其中搅局。


    如此清风朗月，能一起肝胆相照、心迹郎阔地一起赴死，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周乐天心中不赞同，但是他也没有力气了。


    他轻声呢喃：“你这个傻子……”


    而后，他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又没了声息。


    关怀素察觉到他没有动静，默默地流着泪，却不敢耽搁，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走着，不停地走着。


    她一直走着，却看不到任何出路。


    关怀素真的觉得，只怕这回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要说她真的心里没有遗憾吗？


    那当然不可能。


    她的人生还很短暂，她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还有好多喜欢的东西。


    四季漂亮衣服和首饰、好吃的各种食物、刚开始的京畿农桑机器改良，还有才收回来祖屋刚维护修缮好呢，她还想凑到钱了，把琉璃亭修建好，日后冬日陪着周乐天一起听琴下棋、赌书泼茶。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多么绚烂美好的漫长人生等着她去经历。


    这些遗憾都在，但是若要丢下背上的周乐天去换，丢下为人的良知去换，关怀素也不愿。


    那便一起死吧。


    这么想着，关怀素做好了决定，背着周乐天，一直一直走。


    她完全没想到，一路走到大天亮，在力竭之前，竟终于走出了大山！


    遇到山中田地里耕种的老乡时，关怀素真的差点喜极而泣，她只说家里人在山里被猎人射了一箭，请老乡帮忙送她去六人沟那边找郎中。


    老乡也是极其热情，看周乐天奄奄一息已经昏过去，便立刻找了村里的牛车，载着二人一路往六人沟去。


    结果一路到了地方，老乡差点没吓死。


    “这、这是怎么回事？”老乡到六人沟附近的时候，还在疑惑，“平常这时候挺热闹的，远远都能听到吵闹声，怎地这会子没声音？”


    六人沟虽然是个村子，但是因为靠着长白山的关系，来往的商贸很多，一村不但有几十户人家，且还有个小酒楼和几个收药的药铺，便是郎中也有几个。


    周边村庄基本上有什么要买卖的，都会来六人沟这边。


    可是平素极其热闹的地方，今儿却安静得吓人。


    等牛车进了村子，便慢慢闻到了一股极浓的血腥气。


    “这是怎么回事？”老农吓得两股战战，立刻说，“杀、杀人啦！”


    老农一路到了药铺门口，关怀素背着周乐天，推开药铺的大门，入目见到满屋的死人，浓烈的血腥气一路冲出来……老农当场吓得嗷嗷乱叫，瞬间跳上牛车，也不管关怀素，狂奔而去！


    关怀素也没打算追，她对着屋里喊：“有人吗？”


    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声音。


    关怀素把周乐天放在门口的躺椅上，自己进门，去里面熟门熟路地翻找，没一会儿找到了水，她便匆匆出来，从周乐天怀里摸出闵志杰配的药，立刻就往周乐天嘴巴里塞。


    可是周乐天的嘴巴咬得死紧，已经完全昏厥，怎么都喂不进去。


    “你吃啊，求求你了，你吃药啊！”关怀素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是到了此刻，她才发现，她的鼻子又酸了起来。


    她的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来，哭着轻声祈求，可是还是不起任何作用。


    周乐天真的要死了。


    关怀素突然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周乐天，只怕真的要死了。


    哪怕他还能吃下闵叔叔给的药，但是他这一路受伤又强行动用真气，闵叔叔不是神仙，周乐天的寿数，要被耗尽了。


    关怀素从未如此绝望，捂着脸蹲下，痛哭出声。


    “你再哭，他真的要断气了。”突然有人轻声说话。


    关怀素吓得一个趔趄，惊恐地挡在周乐天面前。


    而后她才看到，身后站着一个非常年轻的少年人，他看着样貌非常普通，但是身上有一股非常特殊的香气。


    他的眼睛微微地睁着，但是没有任何焦距，他是个瞎子。


    瞎子，满身的药香……关怀素电光火石之间，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你是公孙爷爷的弟子吗？我是来找爷爷的，你带我去见公孙爷爷救命好不好？！”关怀素瞬间意识到什么，伸手就抓住眼前人的衣袖，激动地说。


    “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什么公孙爷爷！”没想到这药童听到关怀素这么说，反而急了，瞬间就挣扎要跑，还厌恶地大喊，“你不是看医生的村民？你们杀人屠村都被我听到了，我告诉你们，就算你们用苦肉计，我也不会上当的！”


    关怀素懵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她赶紧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圆环，手中一抖，就成了一个极其精巧的九连壁。


    她把九连壁塞到药童手里，连声说：“我是关家的关怀素，我不是坏人，爷爷一定跟你说过我，你不认识我，但是你一定认识这个九连壁。这是我们关家的东西，公孙爷爷有一个，当时爷爷答应他的，若是他解出来，就答应他做任何一件事！你摸摸看！”


    药童将信将疑地触摸了一会儿，而后熟门熟路地解开了几环之后，他卡住了。


    然而他也相信了关怀素的来历，立刻说：“真的是关家姐姐？”


    “是我，公孙爷爷前些年为了我，一直住在永年县，他是这几年才遇到你的对吧？而且这个九连壁，公孙爷爷是不是依然是这几关一直过不去？当年就是如此。”关怀素很快说了几件只有自己知道的事情，药童再无怀疑，立刻说，“关家姐姐，那你带上那个人，我们赶紧走。我今日下山，远远就听到有人在搜索我，乡亲们根本说不出来，我还没来得及下山，乡亲便都被杀死了。我找了一圈，一个活口都没有，刚准备走，听到你的声音才出来的……”


    药童说：“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们得赶紧走了。”


    关怀素闻言，也知道不能耽搁，如今周乐天唯一的生机，就是找到公孙爷爷。


    她立刻背起周乐天，恐惧地看着一路横死的村民，不敢说话，一路跟着药童往深山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