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那日宣政殿内，隋玄帝与姬和泰究竟谈了什么。


    只是自那日起，姬和泰短暂落脚于沈府旁边的小院门前骤然热闹起来，携礼登门的官员，旁敲侧击的说客，乃至昔日与姬家略有旧谊的故人。


    然而，姬和泰始终闭门谢客，未曾见过任何一人。众人见在他这里碰了壁，便转而去叩沈家的门。


    前些日子还透出想聘姬千兰为媳的张夫人，又一次登门重提旧事。


    “千兰这孩子，我是打心眼里喜欢得紧。”张夫人笑得见眉不见眼，“要我说啊，那与景恩伯府长子的婚约，不过是孩提时代的戏言，如何当得真？况且，说是长子，终究不是嫡出的，身份上总差着那么一层意思不是？”


    沈夫人同样端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明镜似的，只将话头推开“姐姐的心意，我替千兰领了。只是我到底只是个舅母，如今千兰的嫡亲兄长已在建康，妹妹的终身大事，少不得要他这长兄来拿主意参谋。”


    张夫人却不放弃，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哎哟，我的好妹妹，这种内帷婚事，终归还是要靠我们这些当家夫人来操心相看。千兰的兄长才来建康几日？怕是连各家府上的公子们都认不全，哪家后院清净，哪家公子品性端方，这其中的门道，他一个男子如何知晓？”


    她这话倒是不假。隋玄帝建都建安不足一年，朝堂势力混杂，既有如沈家、张家、景恩伯府这般原本就盘踞在此，得了新朝官职的本地世家，亦有李承业从扬州封地带来的嫡系官员。


    前朝与后宅本就千丝万缕，许多官员们不便明目张胆的试探与结交，往往借着当家夫人办个宴会，小聚品茗的由头，便能达成。


    也因此，各家公子的品性，才干，乃至后院是否安宁，姬和泰不清楚的，这些夫人倒是能知晓个七七八八的。


    只是沈夫人心中自有考量，姬和泰前程未定，此刻贸然答应任何一家，都可能押错宝，甚至得罪了那高位。她依旧打着太极，未曾松口。


    张夫人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什么，话锋突然转向姬和泰本人“说起来，姬将军如今不知可曾婚配？我家小女年方十八，最是仰慕…”


    见沈夫人但笑不语，她连自家的庶子也推了出来，“若是将军看不上小女，我娘家还有个侄儿，读书上进，一表人才…”


    张夫人不忘暗示沈家自己也还有个适龄的庶女沈知微。


    一提起那如今还在为了一个施方宴闹的要死要活的沈知微，沈夫人只觉得心口发堵。勉强又客套了几句，便寻了个由头端茶送客。


    起初几日，沈夫人还能如同这般挑些往日有交集，身份相当的夫人见见。到后来，访客越来越多，心思也越来越杂，她实在疲于应付，干脆落了府门。


    也不管得不得罪人，对外只说是沈老爷感染风寒，需要静养，连朝假都告了。姬千兰也因此被嘱咐暂时安心待在府中。


    施文晏不知是未察风向，还是想趁姬和泰地位未稳，花疏芷尚浅不清楚情况之时快刀斩乱麻，以免夜长梦多。他再次递帖，邀花疏芷次日午后至城南郊外的醉心亭一聚。


    那醉心亭临水而筑，景致清幽，却地处偏僻，平日人迹罕至。


    花疏芷与张思瑶同住一院，她的动向自然瞒不过对方。尤其当张思瑶随口问起时，花疏芷那吞吞吐吐的模样更惹疑窦。


    于是这日午后，待花疏芷的马车悄离府邸，张思瑶立刻拽上恰来过府的昭元。“快，昭元，跟我走！”她一脸兴奋，风风火火。


    “这是要去哪儿，怎么如此匆忙？”昭元被她拉着，不名所以。


    “疏芷偷偷摸摸去赴约了，我猜必是那个施大公子！听下人说仿佛要去醉心亭，真不知这些书呆子怎么想的，偏选这种地方！”张思瑶语速极快，不容分说将昭元拉上马车，命车夫远远跟着前车。


    昭元却觉出不妥。她比张思瑶想得更深，那日宴席上施文晏与沈知微给姬千兰下药之事，她是知晓的。


    既如此，施文晏岂是良善之辈？此时急于接触花疏芷，又选在这等僻静处，绝不只是谈画论艺那么简单。


    她轻轻回握张思瑶的手“姐姐莫急，我们悄悄跟去瞧瞧。”说罢又低声吩咐夏岚多带些人手。


    张思瑶一心想着瞧热闹，也未多问。


    马车悄然尾随，直至城南，远远停于林荫隐蔽处。二人悄然下车，借草木遮掩，向醉心亭靠近。


    花疏芷独自立于亭边，望着湖面，心中惴惴。施文晏的帖子写得恳切，言及新得一幅罕见古画，邀她共赏。


    想起他往日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模样，花疏芷心中并非毫无涟漪。此前他们数次相见，赏画品茗，多在茶馆，此番约在如此隐秘之地，却是头一遭。她不由生出几分不安。


    远处脚步声近，施文晏携一名小侍女款步而来。他今日身着天青色云纹广袖长衫，墨发高冠，更显面如冠玉，身姿挺拔。目光落在花疏芷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让花小姐久候了，”他拱手一礼“春山新雨后，此处湖光澄澈，正宜赏画论道。姚素，备茶。”


    那名唤姚素的侍女始终低垂着头，低声应了句“是”，便熟练地放下茶炉茶具，跪坐亭角蒲团开始煮水。她动作麻利，却始终看不清面容，举止间并无异样。


    花疏芷也还了一礼“不知是何名画，竟劳公子特寻此清幽之地？”


    施文晏恍若未觉她话中疑虑“是一幅前朝失传的《深江独钓图》摹本，笔法虽非原作，却也深得空寂神韵。”


    他边说边从姚素捧来的长匣中取出画轴，于石桌上缓缓展开，“小姐请看，这远山寒水的留白...”


    他指点画理，侃侃而谈，言辞博雅。花疏芷的目光随他落于画卷，渐被那苍茫意境吸引，心中疑虑也随之稍散。


    远处林间，张思瑶抓着昭元的手臂低语“看！我就说肯定有情况，孤男寡女的”


    昭元却未应答，只凝神观察。她见那侍女虽面色如常，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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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何处露了痕迹，刚欲上前，目光忽又定住，停下了动作。


    亭中，施文晏见花疏芷心神渐浸于画中，便向一直埋头煮茶的姚素微微颔首。


    姚素始终低垂的头似乎埋得更深。她拿起手边一只紫砂茶叶罐，深吸一口气，依施文晏先前的计划，将罐中色泽格外翠绿的茶叶小心舀入已用沸水温润过的青瓷盖碗中。


    施文晏见状，眼底掠过一丝得意。他侧身挡在花疏芷与姚素之间，温声道“此画最妙之处在于…花小姐以为如何？”


    交谈间，水已沸，咕嘟轻响。姚素提起滚水壶，沸汤冲入盖碗。翠叶舒卷翻滚，草木辛香顷刻四溢。


    沏茶、醒茶、出汤…姚素缓缓起身，碎步挪至花疏芷与施文晏所在的石桌前。


    “花小姐，请用茶。”她将茶盘高举，奉至花疏芷面前。


    花疏芷的目光从画卷上收回，就要接过。旁边的施文晏眼神死死盯着花疏芷的反应和那杯茶。


    “大哥，住手！”只听一声厉喝，施景明自另一侧树丛中冲出，他疾步上前，在姚素即将递茶入手的刹那，猛地挥臂横扫。


    施景明双目赤红，显然尚未从兄长竟真行此不堪之事的震骇中回神。自那日偷听，他便一直浑浑噩噩，今日撞见本应闭门思过的兄长私出，想着那日宴会一瞥的女子，便匆忙跟了过来。想来方才昭元应是先瞧见了他。


    青瓷杯连同茶盘被狠狠击飞，滚烫的碧汤泼溅一地，雪色瓷片四散迸裂。


    施景明将惊得花容失色的花疏芷严实护在身后，对着施文晏怒喝道“施文晏，你还要堕落到何等地步？为了达到你那龌龊目的，竟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要毁了一个无辜女子的清白。你把施家的祖宗颜面置于何地，把你自己读过的圣贤书都喂狗了吗？”


    骤生的变故令施文晏彻底僵住。他盯着地上犹冒热气的残茶，又看向突然杀出，目眦欲裂的弟弟，计划败露的恐惧瞬间吞没了他。


    素来精心维持的风度面具一夕破碎，俊雅五官因羞愤而扭曲“施景明，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此时张思瑶听到这几句对话，也大概知晓了情况，再按捺不住，拉着昭元冲了出来。


    见还有旁人，姚素心知事败，当即跪倒在地，颤声道“是公子逼奴婢做的！奴婢不敢不从…”


    施文晏闻言猛地攥住姚素纤细的手臂，将她狠狠拖拽到自己身前，又一把推开“是她，是这贱婢自作主张，我全是受了她的蛊惑！”


    这一扯一推力道极大，姚素踉跄数步，摔跪于地。


    施文晏犹不解恨，上前一步指着她厉声道“张小姐，威小姐，休要听她这一派胡言！”


    跪在地上的姚素听着施文晏这番同样颠倒黑白的话，却未再多辩，只一味哭泣，浑身发抖，一副惧极施文晏的模样。两相对比，倒令她先前的话更可信了几分。


    施文晏还欲再言，昭元却已冷声下令，命随行侍卫将二人一并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