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如何耍你了？”周怀澈浅笑一声，手上力度不减。山黛的手就这么和他十指相扣，紧紧交缠不得分离。


    “周怀安膝下已经有一幼子，我与他年岁相差不大，父皇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了，很想看见第二个皇孙或者孙女出生。他是支持这门亲事的，自然得听他的意思。”


    周怀澈故意将目光与山黛相碰，又若有似无地移开一毫，让她不明白他究竟将视线放在何处：“郑小姐才情的确过人，诗会上一首律诗惊才绝艳，也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她志趣高远，并不将我与京城其他男子放在眼里。”


    “连皇子也看不上吗？那让我来猜猜她究竟将什么放在眼里。”山黛沉思片刻，开口道。


    “既然郑小姐诗才过人，那我猜测她爱山川四海，想将世间风光纳入诗中。”


    周怀澈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周怀安只知道选一个家世尚可，但没有实权，自认为我会中意的类型，却忽略了郑小姐是位刚烈之人。她同我通过信，直言若皇上执意要让我娶她，她便自请随父驻守边疆。”


    山黛将视线移开，为之前的误会感到些许不自在：“去写雪与山与月么？这样的人的确不会接受婚姻的束缚。”


    “那皇上那边该如何回绝？”


    周怀澈略一沉吟，微微弯身凑近了山黛些许：“皇上的旨意我不好明着回绝，郑将军那边也是如此。所以只有一个办法，便是……”


    “向皇上说你善妒，上次积劳成疾的病根还没痊愈，若是一激动，怕是要一病不起了。”


    “好啊，你在这等着我呢。”山黛气得笑出了声，一想到他先前模棱两可的话语，显然是在戏弄她，“那许久怀不上孕又该如何解释？”


    这话难得地将周怀澈噎住了，他反问一句：“那你想怎么答？”


    山黛故作一副沉思模样，缓缓开口道：“若说是我有问题，后宫必定要派太医来问诊，如果诊出我没什么问题，就不好解释了。那便只能说是你的问题，太医也不敢明着说什么，况且你病了这么些年，实在合理。”


    “……”


    周怀澈无言，叹了口气。“也不失为一种方法。但我已经派武易呈了皇上，我日常用药里有一味半夏，微毒，不宜备孕。料想父皇不会细查，能蒙混过关便可。”


    山黛知道他留了后手，才反应过来方才的调笑有些过了头。手还莫名其妙地牵着，她慢慢地，慢慢地试图将手指抽离，回到一个更客气的距离。周怀澈总是表现得太值得信任，以至于她总忘了先前决心设下的防线，将他默认为自己的底气。


    周怀澈自然觉察到她的动作，不作挽留，放了手。见山黛转身欲走，忽地道了声歉。


    “抱歉。”


    “怎么了？”山黛有些诧异地回头，对上一双底色复杂的眼眸。


    “我不该这么吓你的。”周怀澈软下声来，轻道。


    他知道山黛的处境。一切与他当年一样。举目无亲，四周又是暗流涌动，而她此时此刻能依靠的也只有他。


    山黛先前的反应显然是因为他的调笑慌了神，他本不该这么做的。而他又为何要这么逗她？周怀澈暂时也想不清楚。


    山黛终于反应过来他为何道歉，豁达地笑了笑。“虽然我不是很在意……但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向我承诺再也不在这种事上开玩笑就好了。”


    周怀澈知道，她的不安全感并不仅仅来自一个玩笑。于是他慢慢地，郑重地开口：“我发誓，不论结果如何，都会为你挣一个出路。”


    言尽于此，周怀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在向她做一个不可能的承诺，她的出路就是在不远的将来替他而死。


    不过是加害者稳定被害者的花言巧语，竟被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他想，若她的存在能证明神鬼之说，那么自己绝对会同他的兄弟一样下地狱。


    几日后，山黛收到了驿站加急邮来的一封信，她拿小刀裁了，展开其中信纸，掉出来的竟然是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千两银票。


    小茜说，有了免费派放八十九文钱的眉笔的试营业，开业第一天的生意很兴隆，两层楼的店铺人满为患，卖得最好的还是那价值一两银子的眉笔。甚至因为有了望舒楼贵价货品的对比，眉笔卖得要比京城还要好。


    开业当日就卖出了几千份，还好货品备得够多，这才勉强够用。她将营业额的分成如约寄给了山黛，而周容那边，由于备货与运输都由小茜负责，运来的货不多，因此望舒楼的眉膏虽然卖得不如眉笔，也有一笔可观的收入，也由小茜如约寄到了周容处。


    小茜还另外提了一嘴，来访的客人皆赞这牌匾甚雅，不拘一格，拙朴童趣，在大街上清一色的规整牌匾中格外出挑，吸引了不少文人前来，甚至有人写了篇短文大赞黛色坊的陈设风格。


    山黛看完无奈一笑，她写的东西，竟也成了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周怀澈说得果真不错，若是眉笔铺子能逐渐发展，会是一笔稳定可观的资金来源。山黛将银票叠好，就要送去给周怀澈。


    走出侧房，刚要敲开周怀澈寝房的门，山黛却隐隐约约听到房中有对话之声。


    周怀澈为人谨慎，极少与同盟约见在府中商议事宜，怕落了把柄。府中下人皆知他喜静，不会如此打扰。平日里与他在寝房或是书房说话的也只有山黛，今天的情况倒是奇怪。


    山黛退后一步站在门侧候着，顺便留了个心眼听墙角。


    “方才你说的事情，我的确无法帮忙。”周怀澈的声音响起，“你兄长的官职，恕我无法照顾到。”


    除了周怀澈的声音外还有一个低沉的女声，竟是张鹌：“殿下，我哥哥的上级逼迫他克扣赈灾粮换取油水，他寒窗所学的仁义礼智信让他下不去手，但若他不从，一辈子恐无出头之日啊。”


    一阵沉默。


    “本王也非手眼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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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明目张胆地护到一个人头上。但有一句忠告，请他暂行中庸之道，保全自身。”


    “奴婢明白了。……我这就去回他。”


    见对话似有结束之意，山黛忙闪身躲进一侧走廊，见张鹌泪眼朦胧地低着头匆匆走过，又等了一会，才悄悄进了周怀澈的寝房。


    周怀澈还在窗前踱着步，眉间隐隐有烦闷之色。山黛没提方才的事，只是将银票交到他的手上：“湖西黛色坊这几日的收入。”


    周怀澈见来者是她，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几分，见了银票有些诧异：“这么多吗？看来小茜的确有本事。”


    他接过银票放入桌前的小匣内，犹豫片刻，又顺手从下层摸出了一件白玉簪子。


    “田和得了一件清透的玉石，送到我这里来了。我命人给你做了一只玉盏，剩下的玉料做了支簪子。余料不多，打的款式太素净，我记得你有更好的簪子。这支便麻烦你找个由头送去给张鹌罢。”


    山黛自然知道是为什么。然而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听了墙角，便装傻道：“是件好东西。为何不以殿下的名义送出去，好让她记下您的恩情呢？”


    周怀澈定定地看着她，一脸的无奈：“我是有妇之夫。不合适。”


    “她做官的兄长因为不参与上级的贪污遭了刁难，她今天来求我关照关照兄长，事情我办不了，这件簪子就当是补偿吧。”


    山黛心中暗暗有些吃惊，他竟然要比她坦诚。山黛收了簪子，便也大胆起来，开口探话道：“有些事情不方便做，也不能说是你的错。为何要有歉意？”


    周怀澈轻轻叹出一口气，望向了窗外。


    “我本应赞许她兄长的仁与义，可仓部的官员皆与周怀安有丝丝缕缕联系，想必克扣的粮饷最终进的还是他的口袋。眼下这个节骨眼实在无法相助，我心中也不安。”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每位读书人皆将这段话熟记于心，想必张鹌的哥哥也曾立下文死谏，武死战的志向，却不想自己的寒窗苦读与妹妹的拼死相护竟成了一地从赈灾粮中搜刮出来的腐臭油水。


    只是敢言当世事，不负案头书之人的惺惺相惜。


    山黛明白他的意思，不再多言，转身下了楼。在下人房里将这种东西塞给张鹌不太好，难免惹人嫉妒，引火上身。她便差人呼了张鹌来，引她进了自己的侧房，还备了些茶水与小点心。


    黛色坊开业之初生意兴隆，少不了张鹌前去与周容谈判的功劳。虽说望舒楼的产品销量并不算惊人，但她们成功入驻湖西也算借了些望舒楼的名头。山黛打算将这件簪子作为庆功礼赠与张鹌。


    张鹌眼圈尚红着，见山黛叫她，只得换上一副强装的笑容，端起杯盏饮了一口。


    “……甜的？”


    “是牛乳茶。听说是从疆域来的做法，在商店街的糖水铺中很有名，记得你爱吃甜的，我特意为你买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