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小辽河两岸垂杨拂水，蝉鸣在浓荫中织成绵密的网，附近的街巷早就被彩帛和香烛的气息笼罩。


    明个儿是七夕。


    温禧今儿照样起了个大早，今儿她要去杨家为宴席做甜点果子，虽说杨复昇的母亲严夫人早就嘱咐过，让她只自己去就行，食材杨家全都准备好了，但是温禧还是随身带了七个荷包。


    她已经来过一次，轻车熟路地和门房打好招呼，便被一个唤作鸣云的丫鬟引着去了灶房。


    杨家今日也很有过节的风采，搭了乞巧楼，梁柱上缠绕着五色丝绦，檐角悬着纱帘，微风拂过，帘影摇曳间，隐约可见屋内供着的磨喝乐和笔砚针线。


    温禧路过时往里瞥了一眼，心里默默赞叹：好精致的布置！


    等着到了灶房，里面几个庖厨正在同时用功，虽说离午食还早，但是必得提前预备着，哪有让主人等奴的道理？


    温禧只管去自己的位子上，看着眼前的食材都是根据要求准备好的，便放下心来，开始打量其他厨子。她瞧着其中一位上了年纪的、左眼用黑布罩着的男人在旁边剁肉，知道这就是杨复昇说过的孙叔了。据说当年和金国的那场战役很是凶恶，连伙头兵都不得不拿起锅铲上场拼杀，这孙叔孙大勇就是其中一员，为了给杨复昇的父亲挡箭身中数箭，其中一支好巧不巧正中左眼，让他只剩下一半的光明，而当杨指挥使在他伤好后，不仅将他留在指挥使府管了灶房，更是将他家人接来安顿在府里给了差事。


    这孙大勇是伙头兵出身，擅长做的是大锅饭，当兵的好坏不计还能凑合一口，而习惯了精细吃食的夫人公子们可是受不了。严夫人带着家人刚到显州时，有几次都是偷偷从外头订饭的，只为了不伤及这位杨家功臣的心。等严夫人在显州呆了半年，趁着娘家侄女的结婚回汴京，再回来身边便多了老宅的两个厨子。平时的饭食主要是新来的两个厨子做，可巧表姑奶奶房玉晴来的那日，一个厨子染了风寒不便进灶房，剩下的一个忙不过来，只好让孙大勇也着手做了几个菜，这就让房玉晴吃得不痛快，好一顿发落。


    如今孙大勇自知手艺不佳，只愿做些剁肉、烧火之类的杂活。


    而温禧刚来，看到孙大勇剁肉干脆利落，对火候的把握也是恰到好处，心思一转，自己刚好缺个看烤炉的人，今儿何不劳烦下这位孙叔呢？


    温禧笑眯眯地走上前，对孙大勇福了个礼：“孙师傅，忙着呢？”


    孙大勇抬手一抹脸跟脖子上的汗，抬眼看一眼温禧，问：“小娘子瞧着眼生，是夫人刚聘来做甜品果子的？”


    “正是。”


    “小娘子怎的认识我？”孙大勇奇道。


    “之前听杨小郎君赞叹过您的勇猛事迹。”温禧看一眼案板上的肉骨，块块分明，“孙师傅这是要做骨汤？”


    “这是范师傅要用来做羊骨汤的。”孙大勇将肉骨拢进陶盆中，舀了水泡着。


    “我有一事还想要劳烦孙师傅。”温禧笑道。


    孙大勇涮好刀放回刀架：“嗨，不必客气，小娘子尽管说。”


    温禧坦诚道：“孙师傅，夫人此次聘我来做甜点，而我所制的甜点需要一错不错地盯着烤窑的火候，差不得分毫，刚刚看你在一旁烧火时把握的恰到好处，因此想劳烦您帮衬下。”


    “好说好说。”孙师傅边说便跟着温禧来到了专门做甜点的区域。


    “诶？老孙，先别走啊，我这汤马上就要炖了！”范师傅在后面吆喝。


    “让你徒弟帮你去！”


    “嘿，你这老孙，忒不负责了！”


    温禧见两个大师傅之间只是来回斗嘴，并没有不悦的氛围，好奇道：“孙师傅，你不恼别人抢了你的活计？”


    孙大勇摇摇头：“老范做饭好吃，我比不了，更不会恼，何况我已经禀明大人，等王厨子身子好点儿了，我是要去庄子上替大人种地的。”


    温禧听得此言，笑说“敬佩”，又若有所思。


    .


    杨家今日邀请了城中大小官职的大人们及家中女眷赴宴。一场宴席分为女客和男客，女客在后院留鹤斋中，而男客则设在斋外的碧涛亭中。


    大晟上层阶级的宴席分多盏上菜，每两盏正餐之间会穿插“点心盏”，而温禧的蛋挞、焦糖布丁、夹心饼干、珍珠奶茶便一一上了桌。这几样几乎都是奶制品，又香甜可口、小巧精致，瞬间俘获了众位土生土长爱喝牛乳的女客们的心，一时间赞叹声四起。


    “听说严夫人这次回汴京还带了两个厨子来，手艺果然了得。”


    “果然是从汴京来的，跟咱们这边就是不一样。”


    “可不是嘛，不光是厨子，你没看到杨家的两位夫人，脸啊手啊，都白的跟瓷器似的。”


    “嘁，要不是咱们家男人在边关上卖命，她们南边的哪儿能活的那么滋润？”


    “荀夫人，话可不能乱说，人家杨指挥使干得不也是卖命的活儿？”


    这时，一位吃了果子酒，又饮了珍珠奶茶的娘子扬声道：“严夫人，这饮子可是汴京新品？我自小只喝过咸奶茶，没想到这甜口的奶茶也如此好喝。”


    严夫人笑道：“席中有几样甜点果子，包括邢夫人说的这饮子，都是我聘的一位金陵来的厨娘做的，虽然年轻，但是手艺却好。”


    一旁的房玉晴嘟囔道：“不过是投机取巧之徒罢了。”却在收到自家表嫂的轻飘飘的一眼后噤了声。


    之前那位娘子是录事参军的夫人赵寒玉，她听得严夫人这样称赞这位厨娘，又道：“不如将这位厨娘请上来，我倒是想仔细问问这饮子的做法。严夫人别见怪，只我酒量平平，平日里只喝点饮子解闷儿，今儿个实在是爱不释手。”


    严夫人道“无妨”，便唤了丫鬟去将温禧带来。


    温禧正在灶房跟一众人等品尝宴席上剩下的边角料，喝温禧多做的饮子呢，就被叫到了宴席之上。


    孙流徵起身拉过温禧的手站定，跟众位夫人介绍道：“温小娘子是城内温记食铺的掌柜，因着果子和饮子做得好，娘特意聘她来给众位夫人尝尝手艺。”


    又对温禧说：“大家刚还在夸你的手艺好，这才叫你出来赏呢。”


    温禧道是不敢。


    赵寒玉抢声问道珍珠奶茶的做法。


    孙流徵笑道：“赵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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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位温小娘子可是做食铺买卖的，这配方泄出去，买卖可就做不得了。”


    赵寒玉道：“倒是我轻狂了，等日后定要去温小娘子店中讨教。只是，温小娘子，金陵如今也兴着吃奶茶饮子了吗？”


    温禧怕露馅，只得模棱两可道：“之前往显州来时，途中听闻过咸奶茶，心中好奇得紧。只不过自己与家中小妹都嗜甜，因此想着不如做一款甜味的奶茶饮子，让大家吃个新鲜。”


    其他夫人又一一问起蛋挞、夹心饼干、焦糖布丁的事儿，一时间女客这边热闹非凡。


    温禧趁着这股热闹劲儿，挑了个空将招文袋里放着的七个荷包拿出来给严夫人和孙流徵：“严夫人、孙少夫人，这是小店订做的磨喝乐，明儿就是乞巧佳节，奴家给二位夫人也准备了几个，搏个好彩头！”


    严夫人笑道：“温小娘子费心了。”旁边的丫鬟上前去接着。


    “严夫人，这磨喝乐共七个，各不相同，其中六款是普通款，一款是隐藏款。隐藏款工艺复杂精细，小店做的数量不多，为了公平起见，每款磨喝乐都用荷包装着，只能凭运气选到隐藏款呢。”温禧笑着说。


    没错，这就是给显州人民七夕准备的“盲盒”！想到明日便是七夕，店里要举办活动了，温禧便带了几个来，一是为了搏个好彩头，给严夫人加深好印象，二则是想要借机推广一下自家的活动。宴席上女客多，乞巧节又是女儿节，若是多几个女客前去店里消费可真是求之不得！


    这几个磨喝乐可是废了温禧好大一番功夫，普通款暂且不说，隐藏款是牛郎和织女相携望月的造型，四肢都可以活动，类似于现代的芭比娃娃。当然，大晟的技术是不可能做到跟现代完全一样的，能活动的关节都用了轴榫，传了铜销便能转动，又用鱼鳔胶粘了黑线做的发套，戴上头面、穿上服饰便成了。头面是请了郑诚的娘子罗月娘缝制的，服饰则是孙苗苗和王氏制的，普通款的款式简单，只有隐藏款的，温禧舍得用了好料子，一番打扮下来，木制的磨喝乐竟栩栩如生。因着这隐藏款磨喝乐制作太过麻烦，吴老汉也只制成了十套。其中一套还被温禧拿来送人了。


    不过效果是可观的，当严夫人打开一个荷包，拿出这套栩栩如生的隐藏款时，在众多女客中引起了轰动，一些年纪小的娘子当场便爱不释手，轮番凑到严夫人面前观赏。磨喝乐常见，但是会动的磨喝乐是真的没见过，女娘们年纪小，都想七夕乞巧的时候拿出来给姊妹、朋友们炫耀。


    严夫人惊讶于温禧年纪这么小，不仅厨艺好，连想法都这么新奇，心中更是添了喜欢。她将那对磨喝乐拿给孙流徵，笑道：“你看，这做得多巧，拿到你房里去玩吧。”


    “还是娘疼我，我得多沾沾娘的好运气，赶明儿也去抽出个隐藏款。”孙流徵亲密地依偎在严夫人身旁，逗乐道。


    席上一番，按下不提。


    只温禧告辞时，兜里又多了两个十两的银饼，还有一众潜在客户。


    她心情高涨，右手放进招文袋里，紧攥着银饼子，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步伐轻快地转过巷子尾，被一旁站着的人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