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禔今年七岁。


    四岁那年总爱把她架在脖子上“骑大马”的大哥被征入伍，至今杳无音信；五岁那年每次出工回家都会给她带东市荷花糕的阿爹不慎摔亡；七岁这年日夜操劳还不忘睡前给她唱童谣哄她入睡的阿娘撒手人寰。在金陵的时候，她听到隔壁的婶子们说她命苦，小小年纪没了爹娘，可是温禔不觉得，她还有大哥，有常跟她斗嘴却默默照顾她的二哥。


    最重要的，还有阿姊。


    在温禔心里，阿姊是这个世界上顶顶好的女子。阿爹阿娘还在时，总说阿姊聪颖，不仅在女学里课业出众，而且阿爹随口说起的榫卯结构阿姊都能熟记于心，连大哥都比不过她。她也喜欢黏着阿姊，那时候阿姊身上总是香香的，阿姊抚她脸、牵她手的时候，手也是软软的。


    后来，家中剧变。阿爹走后，阿姊主动提出从女学退了学，帮阿娘操持家务、做饭洗衣；阿娘走后，二叔二婶图谋不轨，阿姊变得更加毅然，当机立断带他们舟车劳顿来了显州，撑起了一个新的家。


    阿姊身上似乎有无尽的力量，似水一般，温温柔柔、轻轻缓缓的，却给人带来生的希望。温禔总是黏在阿姊身边，希望日后自己也能成为阿姊一样的女子。


    温禔小时候就是由阿姊教的认字——女学只从七岁开始招生。不过来到显州后，这事便放下了。


    最近二哥一直在“啃书”，阿姊是这么形容的。温禔觉得很贴切。有时候她也会去屋里，翻看那几本二哥温习过的书，阿姊有次发现后，她怕阿姊说她影响二哥读书，还没等开口说话，阿姊蹲下身摸摸她的头，说以后会抽出时间来教她读些简单的书。


    可阿姊的一天是很忙的，往往天不亮就起床收送上门肉、菜，开始准备中午卖的卤肉卤菜、揉面炸酱、做早食，中午招待客人，下午又要忙着准备晚上的食材，晚上继续招待客人、盘账理账……身上常常带着灶房的油烟味，手也变得粗糙了起来。


    温禔不忍阿姊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来教自己，可是阿姊却说，读书可以明志懂理，之前疏忽了，如今必要补上。


    温禔开心的同时，也更加主动帮阿姊干活，好让阿姊余出些时间来。


    今儿个阿姊要去杨家送定做的吃食，温禔想趁着阿姊出门去巷子尾那家铺子买东西。巷子后住着的韩露跟文馨是她刚结交的新朋友，韩露跟她说过，那家铺子新上的玉手膏，用来抹手可香了，还能防止皴手，标价一百三十五文一罐。


    温禔翻翻自己的荷包，里面有阿姊预支给她的零花，还剩七十七文。她眼睛一转，拿了一杯茶，悄手悄脚来到右厢房，一拍温祐的后背：“二哥！”


    温祐手一抖，一滴墨落在纸上晕开了，他回头无语道：“禔姐儿，你走路怎么没声？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嘿嘿，二哥，我这不是看你读书累吗，给你倒杯茶。”温禔把茶放在桌子上。


    “这本课稿我背完了，你想看拿去看吧。”温祐知道小妹也喜欢读书，只可惜显州没有女学。


    温禔拿起书又放下，脸红道：“二哥，我想跟你借钱。”


    温祐伸手从抽屉里拿出荷包递给温禔：“没钱买糖块了？”


    “才不是！”温禔接过荷包，打开一看，里面一吊没拆开的铜子儿，“二哥，你还没用过啊？”


    “笔墨纸砚阿姊都已经置办齐全了，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温祐说，“只不过我想着攒钱给阿姊买根银簪子，阿姊一直用着那根木簪，都快秃了，不过还没攒够，你要多少？”


    “啊？我找你借钱也是想给阿姊买玉手膏的……”温禔没想到二人撞上了。


    温祐想了想道：“禔姐儿比二哥考虑得周到，阿姊日日辛苦，想来玉手膏比簪子实用一些，你先拿去用吧，考试后我也可以去抄书挣钱。”


    “嘿嘿，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多谢二哥！”温禔把那一吊钱拿出来，荷包放回到桌子上，一溜烟儿似的出门了。


    约上韩露和文馨，三个人便朝着巷子尾那家珍容脂粉铺去。


    一进门，三个小姑娘就直奔放着玉手膏的架子，珍容脂粉铺的田掌柜迎上来：“三位小娘子可是要买这玉手膏？”


    温禔看着面前这位肤若凝脂的掌柜，更加坚信了玉手膏的作用，于是道：“掌柜的好，只我买。”


    “哟，小小年纪就知道爱美了，不错不错，女娘的皮肤娇贵，就应该从小保养。”田掌柜从架子上拿下一瓶。


    温禔接过其中一瓶问道：“田掌柜，这玉手膏抹上真能防皴吗？阿姊整日在灶房忙活，日日手都是红的，我想买个给她用。”


    “真是个好孩子，不过阿姊有了，也该给阿娘送一个，将近七夕了，小娘子拿两个，给你便宜五文。”田掌柜笑眯眯道。


    “阿娘已经不在了。”温禧眨眨眼看着田掌柜。


    “……”田掌柜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买一罐能便宜吗？”温禔天真无邪。


    “你阿姊也是不易，这样吧，一罐给小娘子便宜两文。”


    韩露在旁边接茬：“掌柜的再给便宜点吧，我阿娘前日还来买了三罐呢，我们可是老主顾了。”


    “小娘子，我这都是小本买卖，成本价啊！”


    文馨也说：“咱们都是一个巷子里的街坊，您还不给个实诚价。南城那家范记香粉铺一罐才一百二十文呢。”


    “两位阿姊，要不咱们还是去范记香粉铺买吧？”温禔作势要走。


    “一百二十二文！不能再少了！”


    “谢谢掌柜的！”


    三个小女娘乐乐呵呵出门了。


    温禔笑道：“走，去我家喝饮子去！”


    韩露边走边问：“你阿姊今儿做了你说的那个珍珠奶茶了没？”


    “做了的，我跟阿姊说了，让她给咱们留了些呢。”温禔小心翼翼地捧着玉手膏，“哎，你们看，那是什么？”


    ……


    温禧回家后，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浅笑，孙苗苗正在灶房里忙活，见她回来，便道：“禧姐儿回来了？禔姐儿去隔壁找露姐儿玩去了，说是要看她嫂子新描的花样子。”


    “好，知道了。”温禧点头，又朝后院唤道：“祐哥儿，出来歇歇眼睛，莫要一直盯着书卷。”


    祐哥儿应声出来，手里还拿着书卷，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温禧笑着，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荷包，掏出那枚银锭子，托在掌心，递到两人面前：“瞧，这是什么？”


    “呀！银锭！”孙苗苗睁大眼睛低呼一声。祐哥儿也凑近前来：“阿姊，这是今日赚的？”


    “是杨复昇娘亲严夫人给的定钱，夸咱们的点心好。”温禧笑道，“要我七月初六，也就是后日去她家做点心呢！”


    “我就知道你能行！”孙苗苗开心道，“大户人家出手就是不一般，一下子就一个银锭。”


    “阿姊好厉害！”


    三个人正心情澎湃，突然听见一声呼喊——“阿姊！阿姊！”


    只见温禔跟韩露裙摆湿淋淋的跑过来，后面跟着文馨。温禔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团湿透了的、还在微微颤抖的小奶猫。


    温禧忙走上前去，接过温禔手中的小猫，问道：“哪里来的小猫咪？”


    “阿姊你看，它掉进雨花巷后面的水沟里了，快淹死了！我跟露露把它捞上来的……”


    温禧看向温禔：“你跟露露先去把湿了的衣服换下来。


    所幸是夏日，沾点水不会着凉。


    温禧兑了温水给小奶猫洗了个澡，除了把泥巴洗干净，也小心身上有没有虫子之类的。小奶猫饿的瘦骨嶙峋，在手里乖得很，只“哼哼”了两声，一点儿也不反抗。洗好后用巾子擦干后放在后院太阳下晒着，温禧又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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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剩下的汤饼和菜汁拌了喂他。


    至于三个小姑娘，温禧在确定她们没有磕着碰着之后，给她们一人一杯珍珠奶茶，现在正坐在石榴树下美美地喝着。


    这只小奶猫通身灰黑的花纹，肚子和爪子是白色的，尾巴黑灰相间，额头上一边一个“人”字纹，背上一撮白毛，看起来两个月大。经过温禧的观察，除了额头稍微破了一块之外没有其他外伤。看到饭便急不可耐地冲上去吃，大有将食盆都吞吃入腹的劲头。


    “你们可知道是谁家的小猫？”温禧问三个人。


    三人都摇头，温禔：“我们救他上来的时候，还问了旁边的铺子，他说附近没有养猫的。阿姊，露露和馨儿家里都有小狗了，我们能养它吗？”


    温禧看着小奶猫的脸都埋进盆子里了，她伸手将猫咪从饭盆里往后捞了捞，笑道：“那也得问问小猫同不同意啊。”


    “啊？怎么问？”


    “你阿姊的意思是，若是这只小猫没有主人，需给猫聘猫礼的。”孙苗苗说。


    自古以来，人们认为野猫有灵性，聘猫仪式本质是通过“以礼相待”将野猫的“野性”转化为“护宅之力”。


    聘猫礼与家猫也有不同，需要准备盐、红绳和小鱼干，盐代表缘分相连，“盐聘猫，猫不走”；红绳代表牵住猫心；小鱼干则是给猫的见面礼。再用竹篮装猫，铺一层软布，象征猫的安身之所。


    接猫进门时，也要行“认家礼”，主人需轻声念叨吉利话，然后让猫在门口嗅闻片刻，再抱入家中，给它喂第一口提前准备的食物，寓意“吃了我家饭，就是我家猫”。


    再与猫签订简易契约，内容如：“某年月日，聘得野猫一只，毛色如何，愿其捕鼠护粮，永不离弃”，并留猫爪印在旁。之后根据野猫特征赐名，摆好猫窝，猫窝上挂红绳即可。


    “今儿先让他在家适应适应，明儿阿姊给他举行聘猫礼。”温禧摸摸温禔的头，温禔一路跑过来，发髻都乱了。


    “好！”


    “阿姊，这个给你。”温禔拿出玉手膏递给温禧，“我跟二哥凑钱给你买的，露露娘说了，用这个手能滑嫩。”


    温禧惊讶了一瞬，接过来打开，伸手蒯出一块莹润洁白的膏体抹在手上，一股淡淡的杏仁香味散开，她低下头嗅了嗅，脸上荡起笑容：“谢谢禔姐儿，还有祐哥儿。”


    温祐抓抓头也笑了：“是禔姐儿的主意。”


    孙苗苗一把拉住两个人的手：“你们俩都好，”


    原身留给她的弟弟妹妹不仅懂事乖巧，还知道感恩，温禧只觉得一身的疲惫都消失了，又想起兜里揣着的十两银子，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温禔已经对小奶猫爱不释手了，晚上又喂了它个肚皮滚圆，拿着温祐刚抄完的课稿，坐在炕上一句一句地读给他听。


    温禧晚上忙完进屋看时，只见两小只四仰八叉地睡在炕上，动作出奇的一致。她摇头笑着，扯过被子盖在温禔肚子上。


    第二日一早，温禧就准备好了“聘礼”，花了一刻钟抱着小奶猫完成了简单的聘猫仪式，还用猫爪蘸着墨汁在“聘猫契”上印了个小小的猫爪印。


    到了起名的时候，温禔拉拉温禧：“阿姊给他起个名字吧！”


    温禧抱着这只瘦骨嶙峋的小奶猫，耳边闪过前世一个非常喜欢的博主的话，她轻轻说道：“就叫他悟空吧，七十二般变化，七十二条性命。”


    “悟空？”


    “嗯，悟空是一个特别厉害的神仙，会七十二变、腾云驾雾、专打妖魔鬼怪。阿姊之前见过一只顶可爱的猫咪，也叫悟空。”温禧解释道。


    “好，悟空悟空，你有新名字啦！”温禔接过悟空举到头顶，迎着阳光看它，“我们悟空不用会打妖魔鬼怪，只需要吃饱吃好，长得白白胖胖的就好啦！”


    “这话不错，”温禧笑开，“悟空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