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院中，谢清晏正笨拙地给封之荔描符纸，笔尖的墨汁蹭到了指腹，像只偷喝了墨的小猫。封之荔笑着给他擦手，指尖的暖意混着墨香，在月光下织出张温柔的网。


    云溪县的梅雨总带着股潮意，谢清晏坐在书铺后院的竹凳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枚青白玉佩。


    他并非真的不在意前尘往事，他若和之荔成亲，倘若他有一天想起来前尘，他若还有未做完的事，该怎么办？


    他断然是不会抛下封之荔的，可是对于前尘，他依然很好奇。


    封之荔走过来的时候，见他在发呆，便问他：“在想什么？”


    话说出口的时候，封之荔恍惚回到师尊飞升前夕，师尊也是这般来看她，问她：在想什么。


    那时她即使万分不舍，师尊还是飞升了。


    如今世易时移，恍若隔世。


    她还是她，师尊，却是换了一番模样。


    有时候她会想，若是师尊真的想起前尘往事，她还有未完的话，想跟师尊说。


    虽已约定不顾前尘，可是若如今的谢清晏不修仙，那她与谢清晏只有短短几十年的时光相处。


    她以为让重生的师尊在凡尘间过平淡的日子是为他好。


    孰不知她是自己的意愿在为他好。


    若是师尊这一世都不能恢复记忆，会不会后悔这样在凡间蹉跎了一世？


    重生之后的谢清晏，练剑和画符的天赋依旧惊人般的好，若是带他回苍梧山，传说中的百日筑基绝非难事。


    如今的谢清晏，到底愿不愿意陪她留在凡尘平淡一世？


    这个选择，不是她来做，而是他。


    打定主意，封之荔张口准备说话，谢清晏却先道：“之荔，你是仙山上的人。”


    他的语气不是问询，而是笃定。


    封之荔讶然：“你怎么知道？”


    “你画符的技艺精湛，你的符绝非凡俗之辈能画出来的。”


    “梦里，总有一把剑，陪我上天入地，飞天遁海。”


    “山峰缥缈的云雾，有时候我抬头望天，总觉得自己是那里的人。”


    他听过修仙之人，也相信这世上一定有修仙之人。


    “你知道我的前尘，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我的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封之荔看着谢清晏清澈的眼，她忽然笑了。


    封之荔从百宝袋里翻出本泛黄的册子，上面是她早就抄录好的前尘。


    等待谢清晏重生的这三十年里，她无聊打发时间，竟把她从一个被休弃的凡妇到机缘巧合听到仙音踏入修仙途中的所有事全部都记下来了。


    从苍梧山法会的树妖，到玄境台的测灵阵，到听雪轩无数个画符的日夜，再到戾火狱的魂火，一字一句，写得比任何典籍都认真。


    而且谢清晏的出身，她也去找宗主和长老们打听过了。


    她看着谢清晏认真地在翻看，她开口，却说的是另一个故事。


    “他是修仙界第一人，修的是无情道，他有一把归何剑，可上天入海，可是在他修无情道之前，也有一段悲苦的前尘往事。”


    谢清晏并非生来便立在修仙界之巅。


    他原是凡间书香门第的庶子，生母早逝，在府中如履薄冰。那年冬日，府里账本失窃，主母认定是他这无权无势的庶子所为，寒冬腊月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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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绑在柴房，只扔给他半块冻硬的窝头。


    他缩在草堆里，听着窗外风雪呼啸，指尖却在结霜的地面上，用枯枝勾勒着偶然从杂记上看来的符纹。那是他第一次触摸“道”的影子，不是为了飞升，只是想在这刺骨的冷里，寻一丝活下去的韧。


    十五岁那年，苍梧宗路过县城招收弟子，测灵阵在他脚下亮起刺目的冰蓝，极品冰灵根，百年难遇。可主家扣下他的户籍，要他签下“永绝亲族”的文书才肯放行。他握着那支磨秃的枯枝，在文书上按下指印时，指尖的血珠滴在字上，竟凝成个小小的冰纹。


    初入苍梧宗，他是被嘲笑的“庶子仙才”。内门弟子嫌他出身低微，连外门洒扫的杂役都敢克扣他的灵米。他不辩不争，每日天未亮就去后山练剑，剑穗磨断了就用草绳代替，手掌的茧子结了又掉，掉了又结。有次练剑到深夜，他累得栽倒在雪地里，梦里竟见生母站在云端，递给他一柄缠着冰纹的剑，说：“清晏，心若向道，何惧风霜。”


    他在梦里握紧那剑，醒来时，归何剑的雏形已在他识海里凝成。此后百年，他修无情道，斩心魔，破妄念，一步步踏上北无峰，成了修仙界人人敬畏的清晏仙尊。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看似无情的道骨里，藏着多少凡间寒冬里攒下的温，就像他总在听雪轩备着暖炉，总在封之荔练剑的石凳上铺着软垫，那些藏在清冷下的细致，原是从柴房的草堆、冻硬的窝头、生母的梦里，一点点熬出来的人间味。


    她缓缓讲述着那些前尘往事，看着谢清晏或皱眉或顿悟的表情。


    她终于讲完了。


    谢清晏看着她，定定开口：“但我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