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舟扶着苏杏晚的手忽然顿住，月光落在他清隽的侧脸，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柔和。他沉默了片刻，久到苏杏晚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才听见他低声道：“晚晚，你可知修仙者的岁月有多长？”


    苏杏晚一愣，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袖：“知道……可那又怎样？”


    “我曾以为，道途漫漫，儿女情长皆是羁绊。”沈砚舟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那里还留着常年练剑磨出的薄茧，“可这几十年，陪你去人间采买，看你给药圃的灵草取名，听你絮絮叨叨讲封师妹的趣事……我忽然觉得，有这份羁绊，好像也不错。”


    苏杏晚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子，却又不敢信，声音发颤：“你……你说真的？”


    “真的。”沈砚舟忽然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前些年是我愚钝，总想着先精进修为，却忘了……有些事，错过了，可能就是几百年。”


    他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朵含苞的杏花，正跟当年自己送给苏杏晚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边缘被摩挲得光滑发亮：“这个，我当年刻了两枚，这一枚我一直带在身上。”


    苏杏晚看着那木牌，又拿出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木牌，两枚木牌光滑发亮，一看就是被主人反复把玩爱护过的。


    她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砸在沈砚舟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她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像抱住了寻觅多年的珍宝：“沈砚舟你这个笨蛋！让我等了这么久！”


    沈砚舟回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里带着笑意：“是我笨。往后，换我等你，好不好？等你愿意……”


    “不愿意！”苏杏晚打断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现在就愿意！”


    沈砚舟被她逗笑，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好，现在就愿意。”


    苏杏晚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流云峰，她蹲在田埂上看沈砚舟清点灵谷，那时的风也是这样暖，只是那时的她，还不敢奢望这样的结局。


    夜风穿过药铺的窗棂，带着淡淡的药香，吹得烛火跳跃。沈砚舟牵着苏杏晚的手走进里屋，月光顺着敞开的门涌进来，照亮桌上那两枚杏花木牌，在烛火下，那含苞的杏花像忽然绽开了，温柔得让人心头发烫。


    云溪县的梅雨季总裹着化不开的湿意，封之荔刚把晒好的茶叶收进竹筐，就见母亲立在廊下，手里攥着块没绣完的帕子，帕角的线团缠成了乱麻。


    “晚晚都跟我说了。”封母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那少年无父无母，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你跟着他，往后喝西北风吗？”


    封之荔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竹筐的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娘，他不是……”


    封母猛地打断，帕子往石桌上一拍，“我不管他是什么，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封家不要这样的女婿！”


    这话像根冰锥，戳得封之荔喉间发紧。她知道母亲是怕她再受委屈，当年周玉逢的家世何等体面，到头来还不是落得被休弃的下场。


    可谢清晏不一样，他……他与她，从修仙界到天上，再到凡间，早已经有了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联系。


    哪怕他不能想起来前尘往事。


    此生，她都非他不嫁。


    “荔儿我可跟你说，你千万别把他带回家来，我封家丢不起这个人！”


    “娘，他……”


    “别说了！我说不见就不见！”封母转身进了屋，木门“哐当”撞上，震得廊下的吊兰都晃了晃。


    封之荔蹲在竹筐旁，望着雨雾里书铺的方向，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谢清晏今早还说，要教她写连笔字，说这样抄书能快些，可现在……


    “哟，这是怎么了？”苏杏晚挎着药篮从巷口走来，见她蹲在地上，裤脚沾着泥，忍不住咋舌，“伯母又说你了？”


    封之荔点点头，声音闷得像被雨捂住：“她说清晏是孤儿，不同意。”


    苏杏晚把药篮往石桌上一放，叉着腰就往屋里冲：“我去跟伯母说！当年周玉逢有家有业，还不是把你欺负成那样？仙尊虽说现在是孤儿，可他……”


    “别去！”封之荔连忙拽住她，指尖掐进她的衣袖，“娘性子倔，你越说她越急。”


    苏杏晚被拽得一个趔趄，压低声音急道：“那你就直接告诉伯母实情啊！他不是普通孤儿，是修仙界第一人转生的！北无峰都是他的，还怕养不起你？”


    封之荔的脸瞬间涨红，慌忙捂住她的嘴：“你疯了！娘哪懂这些？再说……”她望着书铺后院那抹青衫身影，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想让他以谢清晏的身份，堂堂正正站在娘面前，而不是靠着‘仙尊’的名头。”


    雨又下了起来，敲得竹筐顶噼啪作响。封之荔望着雨幕里书铺的窗，谢清晏正在那里描符，笔尖的墨汁晕在纸上，像朵歪歪扭扭的花，那是他学了三天才刻在玉佩上的模样。


    她忽然站起身，竹筐往廊下一放：“我去跟娘说。”


    苏杏晚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推开木门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梅雨季的湿意里，藏着种破土而出的韧劲儿。


    有些事，终究要自己去闯。


    封之荔走到封母身边，轻轻按住她攥着帕子的手：“娘，清晏他虽无父无母，却会把我画废的符裱起来，会在我抄书时替我磨墨，会记得我不爱吃葱花香菜。”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当年周玉逢有家有业，却给不了这些。娘，我要嫁的是人心，不是家世。”


    封母的肩膀微微发颤，帕子上的线团滚落在地，像颗解不开的心结。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得窗棂沙沙响，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这湿意里悄悄松动。


    而书铺后院，谢清晏望着廊下那抹素衣身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玉佩上的刻痕。雨珠顺着屋檐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坑，像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清晏！”封之荔忽然推开书铺的木门，发梢还滴着水，眼里却亮得惊人，“我娘说……想见你。”


    谢清晏猛地抬头，指节捏得发白：“真的？”


    “嗯。”封之荔走过来，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指尖带着雨的凉意，“她说……要亲眼看看，是什么样的少年，能让我连家世都不顾。”


    谢清晏望着她沾着泥点的裙摆，忽然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他今早特意买的云片糕，还带着余温：“这个……伯父伯母爱吃甜的吗？”


    封之荔被他紧张的模样逗笑，接过纸包往他手里塞了块：“放心吧，我娘就是嘴硬。她见了你就知道，你比周玉逢好一百倍。”


    雨停时，两人并肩往封家走。谢清晏的青布衫洗得发白，却被他熨得笔挺，手里紧紧攥着那包云片糕，指腹蹭过粗糙的纸，像在打磨一件珍宝。路过苏杏晚家的药铺时，苏杏晚扒着门缝冲他们挤眼，手里还举着块“镇宅符”，像是在替他们打气。


    封家院门“吱呀”开了条缝，封母立在门后，目光落在谢清晏身上，从洗得发白的布鞋，到浆洗平整的衣襟，最后定格在他手里的云片糕上，油纸包的边角被雨水浸得发皱，却看得出发送人的用心。


    “进来吧。”封母侧身让开，声音依旧淡淡的，却没再提“孤儿”二字。


    堂屋里，封父正摆弄着新买的盆栽，见谢清晏进来，故意咳嗽两声：“坐吧。”


    谢清晏刚坐下，就见封母端来杯热茶，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荔儿说你会画符？”


    “是。”谢清晏双手接过茶杯，指尖的烫意顺着血脉蔓延，“能画些简单的安神符、镇宅符，换些营生。”


    “那你可知，”封母忽然开口，目光锐利，“荔儿前几年在山上修行，受了不少苦？”


    谢清晏的指尖猛地收紧，茶水晃出杯沿：“知道。她……她给我看过她抄的册子。”


    “哦？”封母挑眉，“那你还敢娶她？不怕她带着一身伤，给你添麻烦？”


    “不怕。”谢清晏的声音异常坚定，抬眼望向封母，目光清亮得像雨后的云溪，“她受过的苦，我会用往后的日子慢慢补。她画符累了，我替她磨墨；她夜里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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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守在床边；她若想回山上看看，我便陪她御剑飞行。这些，我都能做到。”


    他顿了顿，从怀中摸出那枚青玉佩，轻轻放在桌上：“我虽无父无母，却有这手艺能养活她；虽无家业，却有颗想护她一辈子的心。伯母，求您……给我个机会。”


    玉佩上的刻痕在阳光下泛着浅光，那朵歪歪扭扭的花，此刻竟像株顶破泥土的春芽，透着股韧劲。封母望着玉佩，又看了看女儿泛红的眼眶，忽然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沫沾在唇角，却没再反驳。


    封父在旁打圆场：“年轻人有这份心就好。荔儿，去把我那壶新茶拿来。”


    这声“新茶”，像道无声的允诺。


    堂屋的窗纸上，映着三人交叠的影子。封母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杯沿，目光落在谢清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那双手能画出安稳的符，能刻出笨拙的花，此刻正紧张地攥着裤缝，像个等待宣判的学子。


    “你叫谢清晏？”封母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是。”谢清晏猛地抬头，喉结滚动，“晚辈姓谢，名清晏。”


    “清晏清晏，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封母缓缓道，目光柔和了些，“倒是个好名字。”她瞥了眼桌上的玉佩，“这花是你刻的？”


    “是……刻得不好。”谢清晏的耳尖泛起红，“学了三天，还是歪歪扭扭的。”


    封母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舒展开：“歪有歪的好，起码看得出用心。不像某些人，送的金银再多，心也是空的。”


    封之荔端着新茶进来时，正撞见这幕，脚步顿了顿。谢清晏望着她，眼里的紧张渐渐化作温柔，像冰雪初融的溪流。


    “荔儿，”封母忽然唤道，“去把你爹藏的那坛桃花酒拿来。”


    封之荔眼睛一亮，那是她及笄时，父亲亲手酿的，说要等她出嫁时才开封，当年嫁给周玉逢时因缘巧合没开封，如今，倒是有良缘天定的意味了。她转身往外跑，裙角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


    谢清晏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被封父拍了拍肩：“小子，我家荔儿性子软，往后可得多护着她。”


    “晚辈谨记。”谢清晏的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


    桃花酒开封时，香气漫了满室。封母给谢清晏斟了杯，酒液在粗瓷碗里晃出浅粉的光：“喝了这杯，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谢清晏双手捧起碗，一饮而尽。酒液带着清甜滑入喉咙，像无数个被接住的瞬间，苍梧山的雪，戾火狱的魂，云溪县的雨，最终都化作此刻的暖。


    夜深时，谢清晏告辞离开。封之荔送他到巷口，月光在青石板上洒下银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娘她……”封之荔望着他的眼睛，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我知道。”谢清晏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她肯让我喝那杯酒，就是认了我。”


    他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像衔住片飘落的桃花瓣：“我回去准备一下，等我准备妥当了，我就去书铺先生那里请媒，三媒六聘，一样都不会少。”


    封之荔望着他清亮的眼，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白衣仙尊站在北无峰的雪地里，说“守好你的道”。原来所谓道途，从不是孤冷的修行，是有人穿过风雪，带着满身热忱，走到你面前，说“往后有我”。


    巷口的老树在风中轻摇，落了满肩的花瓣。谢清晏的青布衫沾着酒气与花香，像个被春天吻过的梦。他望着封之荔，忽然笑道：“其实我早知道，你找我，是因为我像谁。”


    封之荔心头一震：“你想起来了？”


    谢清晏摇摇头，说：“没有。”


    他说完这两个字，明显看到封之荔的眼神失落下去。


    “前尘往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知道，我能把握的，只有今生。”


    他说着，定定地看向封之荔。


    “不管我前世是谁，我只知道，今生我要娶你，我要一辈子对你好。”


    封之荔看着少年真诚的眼，忽然觉得，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她最爱的人就在他面前，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