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毫无征兆。


    尚未流淌向谷咚的黑色物质，突然向还在昏迷中的王一伟奔涌而去。倏忽凝成一柄巨型镰刀，自地下悍然刺出，洞穿了王一伟的胸膛。


    王一伟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随即再无声息。


    不过眨眼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便彻底干涸，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囊包裹着嶙峋枯骨，无声地诉说着黑色物质的可怖掠夺。


    而那柄镰刀，在完成杀戮后并未消散。反而迫不及待地伸出漆黑根须，在空中贪婪地舞动，展示着刚刚汲取的生命能量。


    “也算是为民除害了。”谷咚淡淡开口，仿佛随手拂去一点尘埃，“这个礼物你们喜不喜欢？”


    她伸出手，那些黑色物质好似她豢养的宠物，乖顺地化为流动的暗影，蹭了蹭她的手背，而后才与她融为一体。


    随着这股力量的回归，谷咚脸颊上浮现出异常健康的红晕，肌肤显得愈发润泽，甚至惬意地眯了一下眼睛。


    现在的她，无限接近于一个真正生机勃勃的人类。


    反而是她手上那一点寄生的真菌，悄然枯萎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震慑了。


    寒意顺着脊柱缓缓爬上来。如果村委会章大姐刚刚没有拖着谷咚唠嗑，也许被汲取生命的，就是他们中的任意一个，甚至是所有人。


    “你做了什么？！”林橙难以置信。


    “清理一下环境而已。”谷咚耸了耸肩，声音异常轻快，“带着14区行政署的监视者，你们不觉得很碍事吗？现在好了，麻烦都解决了，我们再坐下来谈正事。”


    柳德米拉反而冷静下来。


    作为队长，她必须与谷咚周旋，才能保障队友的安全。


    她无声抵住了腰侧的脉冲枪。


    动作细微，却没能逃过谷咚的眼睛。


    “别那么紧张，队长。”谷咚轻笑，脸颊上的红晕让她看起来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少女，“如果我想动手，何必替你们解决麻烦？我说了，我是来谈正事的。”


    “你当着我们的面公然触犯联邦法律，还有什么正事可以谈？”


    谷咚知道柳德米拉一向较真，因为心情舒畅，便没有计较：“好吧，我也不是什么滥杀无辜的人。


    你们刚刚到14区时候，是不是被攻击过？章叙是不是摸到过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我的脑神经？


    我的意识短暂地接受到那片脑神经的传感。


    14区本来没有想让章叙活着回去。”


    闻言，章叙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谷咚的话语像一片蛛网，而她是其中那只垂死挣扎的昆虫。


    “为什么？”柳德米拉问。


    “因为教廷。”谷咚很淡定地吐出这两个字，“14区对于联邦来说是个法外之地，其根本就在于，教廷的势力渗透很深。”


    柳德米拉并不相信：“章叙和教廷有什么过节？”


    谷咚很自然地戳破了章叙的秘密：“因为她很独特。所有接受过脑机手术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短寿，只有她不太一样。


    在这个时代，太独特可不是什么好事。”


    章叙盯着谷咚，不知道该作何神情，只好干巴巴说：“什么意思？”


    “你感觉不到吗？王一伟是教廷安排进你们队伍的一条鬣狗，他假装虚弱，实际上只是为了跳起来给你致命一击。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你不觉得自己知道的有点多吗？”章叙反问。


    她很清楚，谷咚说的是实话。


    每件事都紧紧串联在一起，仿佛引导着她去发现所谓的真相。


    作为新闻中心首席负责人的季维，根本没有解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12区，为什么被掳掠去八仙村。


    作为威胁响应局外勤部部长的伊利亚，仅仅一个照面，就私自判定了她的生死。


    他们与教廷有没有关系？他们究竟属于哪一方势力？


    “我知道的多少，取决于他们多想得到你，章叙。”谷咚歪着头，表情甚至有点天真，“你知道的，我刚刚说了，我的身体里融合了很多段基因，也被植入了很多脑神经。我链接了他们的过去，虽然看不到未来，但给你解释清楚，也够了。”


    “教廷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德米拉打断了谷咚，强行将所有人从想象拉回现实。


    她是锚点，必须立在原地，否则队伍就会散掉。


    谷咚摊开手掌，真菌的灰烬簌簌落下来，明明细微到几乎看不见，却仿佛铺天盖地。


    “谁知道呢？也许是永生，也许是造神。本来就是一帮没头脑的疯子，聚在一起，还以为自己能完成多么伟大的计划。”她的语气很是轻蔑，仿佛只是评价一个胡闹的孩子。


    脑机接口技术诞生至今，排斥反应、神经崩溃、意识消散……失败案例堆积如山。


    如果章叙是教廷认定唯一一个成功的案例，那季续和伊利亚呢？


    她就像一座最值得开采的金矿，一座最值得攀登的高峰，也是最值得解剖的样本。


    章叙一阵反胃。


    “如果这样说的话，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咱们总算能坐下来好好唠一唠，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谷咚打了个响指，黑色物质萦绕在指尖，好似气体，“我暂时加入你们的队伍，你们给我编造一个合理的身份。我要回1区取一点东西。”


    “这不可能！”林橙脱口而出，“我们怎么可能相信你？你刚刚杀了一个人！”


    “我杀了一个威胁。”谷咚纠正道，语气冷了下来，“而且，你们别无选择。”


    言罢，她又转向章叙：“新巴别塔集团的起家，本身就受惠于教廷资助。他们收购14区继续开始生物实验，当然也是教廷的受益。我觉得自己已经很有诚意了，你们呢？”


    没有全身而退的选项，只有选择的孰轻孰重。


    他们暂时的打算，还是与谷咚周旋。


    章叙与柳德米拉对视了一眼：“好，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在上面的时候，接受到你用孢子云传递的坐标，那个坐标是什么？”


    “坐标？”谷咚露出迷惑的神情。


    她的话尚未说完。


    天花板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像是某种重型引擎在逼近。


    气压猛然降低了，耳膜随之产生压迫性疼痛。


    轰！


    一股强力光束洞穿了谷咚站立的位置，仿佛是某种失传已久的从天而降掌法。


    那道光束炽热而纯粹，瞬间驱散了新希望医疗中心的阴霾，章叙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净化了。


    “嗤——！”


    一阵令人牙酸的灼烧声响起。


    水泥地面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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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热的蜡烛般无声汽化，只留下一个边缘光滑而深不见底的圆形孔洞，空气中弥漫着高能粒子灼烧后的刺鼻气味。


    谷咚爆发出刺耳的尖叫。


    她的身形被纯粹的能量洪流扭曲，血肉与骨骼在亿万度的高温中瞬间等离子化，仅仅万分之一秒，便被分解为最基本的碳分子与灰烬。


    光束消散后，她原本站立的位置没有鲜血，没有残肢，只剩下一滩滋滋作响的粘稠黑色物质。


    “农业部柳德米拉收到请答复，我是威胁响应局裴力，检测到威胁目标已解决。”


    通讯频道久违地响起来。


    连续经历两次变故，饶是心理素质强大如柳德米拉与陈白河，也显得有气无力。


    “copy。”


    裴力率领着威胁响应局众部跳了下来，他们携带了联邦最先进的设备，对付谷咚有点像高射炮打蚊子。


    “你们来得有点不是时……”


    “断线者没有人权，植物应该也没有植权吧。”裴力耸了耸肩，“14区新希望医疗中心植物威胁已解决，按照惯例，请几位跟我一起去多莫沃伊接受检查。”


    威胁响应局的随行队员，掏出一个特质的惰性材料样本瓶，在能量压制下，小心翼翼将黑色物质收容到瓶中。


    另外两名看似有礼貌的队员已经上前一步，示意章叙众人随行。


    “农业部在14区还有部分收尾工作。”柳德米拉声音很冷。


    她不太喜欢威胁响应局的工作流程，是以显得格外强硬。


    他们的行李还摆在临时驻地，甚至难免还要与一直没有露面的14区行政署长虚与委蛇一番。


    农业部不是威胁响应局，和各个区搞好关系，还是很必要的。


    “当然，请便。”裴力做了个手势。


    章叙在威胁响应局队伍的簇拥下，终于回到地面。


    14区的模拟阳光系统调试得恰到好处，光线柔和而明媚，宛若威尔士八月的午后，温暖却不灼人。


    在压抑昏暗的地下待了太久，她几乎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不由得眯起了眼，抬手稍作遮挡。


    莫科什平稳而无感情的声音响起，精准报时。联邦的人工智能总是如此，滴水不漏又缺乏温度，还强行掺入几分程式化的温和。


    虽然仅仅过去了一天，但这段经历简直有一个月那么漫长。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梳了个油腻的背头，见到众人，赶忙迎上来，扯出一个公事公办的微笑：“柳德米拉队长，裴力队长，看来此行不太顺利。”


    来人是14区行政署长屈光捷，是个百闻不如一见的小人。


    柳德米拉面无表情地点头：“贵司王一伟牺牲，请节哀。”


    屈光捷环顾了一圈众人，笑意愈发明显。他的手下将厚厚一叠单子分别塞给众人。


    “两位队长，农业部和威胁响应局的账单在这里，麻烦七个工作日内结算哦。”


    章叙手中也被塞入了厚厚一叠。


    她低头翻看，才刚刚瞥了一眼，差点没背过气。


    临时驻点住宿费1500联邦币，餐食提供500联邦币，驻点物品损耗3600联邦币，清洁水源3200联邦币。


    占最大头的居然是清洁空气税，要整整6500联邦币！


    这简直是明目张胆抢劫！这些道貌岸然的不要脸的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