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流水，蝉鸣喧嚣。


    萧行雁坐在船上，替人斟好了茶：“请。”


    一只素白的手端起茶水，轻嗅片刻：“好茶。”


    萧行雁笑笑：“从浮梁运来的好茶，不过我不喜欢加别的东西，味道难免有些苦涩。”


    “萧大人泡的茶滋味可尝不出苦涩的味道。”对面的红衣女子笑意盈盈，意有所指：“不苦，倒是颇有几分甘甜，想来这茶叶也没受过什么烈火。”


    萧行雁不置可否：“我不懂茶叶，最多喝个味道。倒是程家娘子，似乎深谙此道？”


    “萧大人想问什么就问吧。这样遮遮掩掩倒也没意思。”明明最开始是她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萧行雁从怀里拿出那封信：“我看到一些东西。桃花面的崧花，是您姐姐？”


    “是，那又如何？”程千池抬抬眼，似笑非笑：“所以您觉得是我在装神弄鬼？”


    萧行雁笑笑：“未必装神弄鬼，只是心中有鬼的人，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如何又能不怕呢？您和您姐姐长得很像。”


    程千池笑笑：“自然像，我们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像才对。”


    “所以，确实是您去了陈家，将人诱出？”


    程千池嗤笑一声：“是，但人可不是我杀的，他自己色迷心窍，死在人床上，和我一个路过的有什么关系？”


    萧行雁沉默片刻：“您想为您姐姐报仇？”


    “我当然想报仇啊，可不是我还没出手，他便死了吗？”程千池看了一眼被漾起水波的茶水，收回眼神：“何况，害人性命，难道不该偿命吗？”


    “此案已结，我们抓到了凶手。”萧行雁抬起眼，从怀中掏出一枚玉扳指，是商榷送崧花的那枚：“不是陈家的人，这是你姐姐贴身的东西，我们在一个胡商身上找到的。”


    程千池愣了片刻，似乎是有浪花打来，小船一个趔趄，茶杯中的水晃得更厉害了：“不是陈家的？”


    她沉默片刻，又拿起茶杯，将已经微凉的茶水一口喝了下去：“不是他，他也罪有应得。家中已有妻小，还敢来骚扰我阿姐，面对家中河东狮，又一并将罪名推到我阿姐头上，害得她家娘子几次三番来找我阿姐的麻烦。”


    “坏人名声的狗东西，不该死吗？”


    萧行雁笑笑：“所以我们需要一份证词，证明这人的死与你阿姐无关。”


    “不然……”萧行雁无奈叹了口气：“他家娘子在大理寺也要闹的。”


    “不可能！”茶杯“笃”地落在桌子上，程千池眼神冷了下来：“此事关乎我阿姐名声，若让外人知晓，难保不传出什么！”


    “难道现在外面传得就好了么？”萧行雁叹了口气：“多少人都知道此事，外人怎么传，不还是靠着人一张嘴？”


    程千池冷笑一声：“你不用来诳我，外人如今怎么传，不过也都是些风言风语，可我若去做了证词，这死男人先骚扰我阿姐落了实，那我阿姐的名声才算是彻底毁了！”


    “到了那时，不论事实如何，大家也只会觉得，是我阿姐先去招惹了人！”


    萧行雁再次斟茶，将茶杯端起，递到程千池面前：“可你没杀人，此案也非你阿姐化了厉鬼，只是你路过他家，被这人疯言疯语吓到了，迅速离开了，在听到时，已经是这人死讯了，不是么？”


    程千池看向被端得稳稳的茶杯，轻笑一声：“原来你也不是秉公执法？”


    她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我只是个手艺人，可没执法权。”萧行雁捧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了，死者为大，总不能再让死者蒙受不白之冤。”


    程千池将茶杯放在几案上：“你人不错，我程家也不是不懂世故之人，若是有什么时候需要程家，力所能及，一定帮你。”


    萧行雁笑笑：“多谢。”


    .


    有了程千池这份证词，陈家一案也暂时时落下了帷幕。


    此事毕，萧行雁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这日，宫中。


    萧行雁被宣进殿中，武曌正照常批着折子。


    “参见陛下。”


    武曌抬抬眼：“平身吧，那批青瓷怎么样了？”


    “？”萧行雁愣住了，她不是已经从甄官署换到生资署了么，不过有赖于鲁力这个大喇叭，萧行雁也确实知道一二：“听鲁监作的意思，已经出了。”


    武曌点点头：“好，那你去把这批青瓷安排下去吧。”


    萧行雁：“……？”


    这是她的工作？


    “陛下……”萧行雁犹豫开口：“这，臣不曾做过。”


    武曌随意摆摆手：“去问一遍就是，你自己去送。”


    萧行雁虽然不明所以，但她刚刚都疑问了，圣人还是这样下令了，或许是有什么深意？


    萧行雁想不明白，满腹疑惑但还是道：“喏。”


    待到萧行雁领命出了殿。


    武曌才叫了人：“出来吧。”


    太平颇有些狼狈地走出来：“阿娘，你为让人去送这些？”


    武曌头也不抬：“你不是说其余人都封赏了，她还没封赏，是不是有些不妥么？”


    “？”太平疑惑道：“既如此，还让她做这些杂活？”


    “杂活？”武曌笑着点点头：“青瓷发放几乎要见到几乎所有的贵族宗室，这可算不上什么杂活。”


    太平更迷惑了：“可这平日里都是宫中仆役的活计，清点青瓷的也大多是管事吧？”


    武曌看向她：“太平，你最近动作不少？”


    太平顿时低下头。


    武曌轻笑一声：“我记得原本你是最乖的。”


    太平低头讷讷道：“母亲，我只是……”


    “太平，你最是像我的。”武曌突然感叹道。


    太平愣了愣，抬起头来：“母亲？”


    “罢了。”武曌轻笑一声，将笔搁置在一旁：“袁天罡曾言朕有天子之相，你可记得？”


    太平又是一愣，没想明白武曌为何突然说到这里。


    “我，女儿，曾听人说过。”


    “朕这段时间，找到个有趣的人，据说他是袁天罡的徒孙。”


    太平心中缓缓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与朕说啊，朝中有一人，乃是天外来客，能延绵武周国运。”


    太平张了张嘴：“不……不会是萧行雁吧？”


    武曌笑了笑：“朕也希望是她，所以朕想看看，究竟是不是她。”


    “可，这与让她去分送青瓷又有什么关系？”


    “太平，朕需要绝对忠诚的人。”武曌垂下双眸。


    太平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了。


    她其实也清楚，如今朝中大部分官员心中支持的依旧是李氏。


    武曌对她的宠爱有一部分或许也是为了安定李氏宗族的心。


    她的母亲，在朝中除了那些酷吏之外，似乎一直是孤立无援的境地。


    太平张了张嘴，又莫名联想到自己。


    哪怕做了这么多，可那些人说起自己时，似乎总是摆脱不了“薛家妇”这个身份。


    心情莫名不爽起来。


    “母亲，我想建府。”


    武曌抬抬眼：“写折子递上来。”


    .


    萧行雁走在宫道上。


    眼前的宫女停下步子：“回萧大人，已经到了。”


    萧行雁点点头。


    看着眼前门可罗雀的东宫，她和宫女道：“多谢。”


    “不必谢！”宫女颇有些惊喜。


    萧行雁没多说，只是从怀里拿出两碎银子塞到人手里：“这是带路费。”


    “不不不……”宫女还想要推拒，却见萧行雁已经转身朝着大门走去了。


    不论是谁，都对如今的东宫敬而远之。


    也是，毕竟身份尴尬，总怕如今的圣人会怪罪下来吧。


    萧行雁见没人主动领这份差事，便自己前来送货。


    她身后是一串宫人，皆是低着头，生怕和东宫扯上什么说不清的关系。


    萧行雁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转身敲了敲门。


    不久，门缝缓缓张开，露出一双怯怯的双眼，看到萧行雁的官服，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惶恐道：“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今年青瓷已到，我受命来送青瓷。”


    这双眼睛顿时惊疑不定起来：“我们这里平日狗都不来的！”


    萧行雁：“……”


    这双眼睛的主人似乎也发觉自己说话不对，赧然挠了挠头：“抱歉，不是在说您的意思。”


    “……”眼见人越描越黑，萧行雁也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请问管事的人在吗？”


    “在的在的！”大眼睛宫人点头：“我去请人！劳烦大人等候片刻。”


    说着，门缝虚虚被掩住，萧行雁站在原地等侯。


    不多时，门又缓缓开了。


    一个颇有些局促的妇人看着萧行雁，福了福身：“我来清点东西。”


    萧行雁看着妇人，愣了愣：“只有您一人么？”


    妇人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宫女。


    只见那宫女大剌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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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大人放心，我们来清点便足够了。”


    萧行雁皱了皱眉：“是么？”


    怎么感觉这么怪？


    她笑了笑：“东西有些多，不叫库房的人来吗？”


    妇人愣了愣，又看向宫女：“总管今日不在么？”


    宫女笑了笑：“娘子，今日总管大人被圣人召走了呢。”


    “是么？”妇人笑了笑：“那……去请殿下不可么？”


    萧行雁大约猜出眼前这人是谁了，她心中无奈叹了口气：“此事微末，也不必惊动皇嗣了，我这边有单子，东西收下后，自由东宫清点便是。”


    说着，她微微侧身，看向身后：“将东西送进去吧。”


    大眼睛宫女微微侧身，看向妇人：“娘子，我开门了。”


    “……嗯。”


    一开门，门内的景象便映入萧行雁眼中。


    东宫内是压抑的，萧行雁还看到几个孩子躲在远处，似乎是有些害怕地看向这里。


    她心中无奈叹气。


    到底还是小孩子，也算无妄之灾。


    正当她长吁短叹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祖母派来监视我们的吗？”


    “？！”萧行雁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矮冬瓜小孩怯怯地看着她，眼神好奇中裹了些期待，期待中又包了些恐惧。


    萧行雁也没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孩子会有这么丰富的表情。


    她松了一口气：“不是，圣人是让我来送你们东西的。”


    “八娘，回来！”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连忙将人拽了回来，警惕地看着萧行雁。


    萧行雁挑了挑眉，看向眼前这个矮豆丁：“干嘛，这么久干嘛，我惹你了？”


    “抱歉……”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动作却是将两个孩子护到了身后：“孩子不懂事，请萧大人见谅。”


    萧行雁笑笑，站直身体：“娘子不必担心，我也没要责怪他们的意思。”


    “他们很可爱。”


    小女孩紧紧抓着女子的衣裳，却还是好奇地打量着萧行雁，听到被夸，脸色还微微泛红，露出赧然的神色。


    倒是那另一个大些的男孩，依旧警惕地看着她。


    萧行雁撇了撇嘴，叹了口气：“罢了，挺没意思的。东西送到了，我就离开了。”


    “多谢萧大人。”


    萧行雁步子一顿，看向身后的妇人，突然反应过来：“我刚刚有说过我姓萧吗？”


    院中一时沉默。


    萧行雁看着眼前三人，脑中疯狂计算着。


    片刻后，她突然笑了笑：“这位便是窦娘子吧？”


    妇人略有些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


    萧行雁眼神戏谑地看向眼神不善的小豆丁，恶劣地笑了笑：“哦，你就是老三？”


    她说呢，原来是半世明君。


    窦妃将两个孩子缓缓护到身后。


    萧行雁似笑非笑：“我看你家老三是个干大事的人，嗯？”


    院子中的人脸色均是一变，李旦——现在应该叫武轮了，他连忙上前，将母子几人护在身后：“萧大人谬赞了。”


    萧行雁收回眼神，冷哼一声：“可不算谬赞吧，年纪这么小就敢和人叫板。”


    “不论怎么说，殿下还是要好好教育下孩子，不要往后做出什么错事来。”


    她说这话倒是真心的，不过落在别人耳中就不一定了。


    “你威胁我们！”李隆基脸色一变，又迅速被窦妃捂住嘴巴。


    两个大人也连忙道歉：“抱歉……”


    萧行雁收回眼神，笑了笑：“殿下和窦娘子不必向我道歉。”


    说着，她挑着眉看向李隆基：“果然一点也不可爱！”


    “大人，这边已经全部清点完了。”


    萧行雁点点头，转头看向几人，叹了口气：“罢了。”


    说罢，她也没理会几人怪异的神色，直接出了门。


    待到她离开，八娘小心翼翼看向母亲：“阿娘，这个大人是坏人么？”


    “我也不知……”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又讪讪回了房间。


    东宫的事情迅速被报给了武曌。


    听闻萧行雁威胁几人，武曌挑挑眉：“她可不像是会威胁人的人，看来你四哥那孩子有些不同？”


    太平：“或许只是萧行雁本就是带着善意去的，只是被人这样看，所以气愤一些？”


    武曌却不放心：“来人，将皇嗣召来，让他带上自己的那几个孩子。”


    进门的女官一听，愣了愣，随即点点头：“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