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萧行雁送完东宫回来，其余人竟都临时出了事情，最后只能让萧行雁一家一家来送。


    薛府自不必多说，倒是一切顺利，梁王府上则是由田余音接收。


    可到了魏王府上，竟然是武承嗣亲自出来接收。


    萧行雁再次拒绝了魏王的邀请：“在下还有公务在身，不多留了……”


    “诶！”武承嗣连忙拦住萧行雁：“萧大人留步，我府上近日新来了个教坊司的舞人，我听闻曾于萧大人有些交情，萧大人也可喝杯茶见见人呢。”


    萧行雁正欲拒绝，突然想起裴柔在狱中的请求：“可是叫斡言？”


    武承嗣双眼一亮：“不错！萧大人要与人见见么？”


    “好。”萧行雁犹豫片刻：“打扰了。”


    武承嗣双眼一亮，连忙将人带进府中。


    二人行至湖心亭，斡言已经在其中候着了。


    比之上次见到，斡言又清瘦了不少。


    萧行雁叹了口气。


    动静虽然不大，但到底是惹来了斡言的注意力。


    视线相接的那一刻，斡言的眼神顿时变了：伤心，怀念和憎恨……


    萧行雁动作一顿：“好久不，还好么？”


    “……我不好！”斡言压着情绪，像是一夜间突然长大了不少：“你来干什么？”


    “裴柔曾和我说，让我多照看你。”


    “但你从来没来过。”


    萧行雁沉默片刻：“你想要离开么？”


    斡言冷嗤一声：“你现在又装什么？”


    “你就当我冷心冷肺吧。”萧行雁缓缓开口：“斡言，我没办法忽视，裴柔终究是害了百姓。”


    斡言：“不是她！她不知道！”


    萧行雁叹了一口气：“若她不知道，碎叶城被控制的哪些人如何说？”


    “她从未出过教坊司！若真有什么事情，那也绝对是姓萧的干得！”


    亭中一时寂静，武承嗣早在听到“裴柔”二字时便离开了，顺便还遣散了下人。


    斡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在套我的话？”


    萧行雁笑笑：“我想听实话，裴柔的罪名不小，可也不是罪无可赦。我很庆幸，她从来都狠不彻底。”


    裴柔有野望，可下手总不够狠，这让她在王柔依面前暴露过，又被当作线索告诉了狄仁杰。


    可也是因为心软，田余音和斡言也都心中惦念她，又为她留下了一条生路。


    之前调查，那些胡商几乎是统一了口径，说当初买了药的是个小娘子。


    这也让萧行雁迷惑过一段时间。


    可是上次处理桃花面之事时突然想起，崧花连开家不太走动的胭脂铺，都能让一个刚来洛阳的胡商无所顾忌，倘若裴柔当真和那些胡商一同去了碎叶城，作为贱籍女子，力量悬殊又那样大，她当真能从这些人手中逃脱么？


    再联想到萧弘业曾女装去装神弄鬼，萧行雁便觉得打通了某些关窍。


    方才去梁王府上时，萧行雁便试探了田余音的口风，裴柔果真与萧弘业多次发生争执，甚至在萧弘业想要对田余音下药时阻拦过。


    田余音并不知这是什么药，只当是迷药——她曾也是琴师，只卖艺不卖身。


    再加上斡言的这几句话作为证词，裴柔的性命大约能保下了。


    斡言神色复杂地看着萧行雁：“你这人……”怎么时好时坏的。


    萧行雁笑笑：“你最近在教坊司还好么？”


    “没什么好不好的。”斡言垂下头：“在教坊司再好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进了教坊司，有几个能再像普通人一样活着呢？”


    萧行雁心中叹息，可公务繁忙，无奈也只安抚了几句，便又匆匆离开了。


    .


    刚回甄官署登记完，还没回生资署，萧行雁便又得了内廷使者传来的帝王口谕。


    “萧大人，陛下有请。”


    萧行雁：“？”


    她疑惑点头：“好。”


    说罢，她跟上内廷使者，又一起去了宫中。


    她又匆匆随着使者去了九洲池，不同于上次来九洲池，此次萧行雁还在无照身旁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萧行雁动作微微一顿，行礼：“见过陛下，见过殿下。”


    说着，又看了看几个小孩，正斟酌着叫什么，就听到武曌开口：“免礼了，皇嗣，你带着他们回去吧。”


    “喏。”


    几人迅速退出，九洲池又只留下武曌和萧行雁来。


    武曌没说话，似乎专注着在喂鱼。


    萧行雁疑惑道：“陛下？”


    “萧行雁。”武曌突然漠然开口：“你觉得皇嗣如何？”


    “？”萧行雁眨眨眼：“我觉得，不如何。”


    武曌动作一顿，略有些惊奇：“朕还以为你对皇嗣一家很是偏向。”


    萧行雁懂了，大约是在试探她，这个时期的武曌依旧独揽大权，大约是不愿看到李氏再度崛起的。


    她面容一肃：“臣不明白为何陛下会有此一说。”


    武曌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没纠正她这副胆大包天的作态：“你觉得，武周要长久，皇储应当是谁？”


    萧行雁：“？”


    话题怎么又到这里了？


    “臣也不知。”萧行雁斟酌着道：“纵观史书，最长久的大概要属先秦周朝了，可也不过八百年。”


    “臣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哪一个朝代能长长久久地存续下去，若想让一朝能多存续一些时间，与皇储是谁关系并不大。”


    “你的意思是，朕的武周也不会长久？”武曌倒没生气，只是看着萧行雁。


    怎么还有问题？


    萧行雁心中慌慌的，刚刚那句话她觉得自己说得够大胆了，难道还要接着大胆下去？


    她在这边犹豫了不过片刻，武曌就又开口了。


    “朕赦你无罪。”


    “那臣当真了！”萧行雁心一横：“臣觉得，大约不会长久。虽说如今朝中诸位大臣口中不言，可心中大多是向着李氏的。倘若哪一日陛下驾崩，李唐便会迅速复辟。”


    这也是历史的原本走向。


    “所以臣认为，不论皇储是谁，武周大约都无法长久。”


    “你也见了梁王魏王，你觉得他们如何？”


    萧行雁：“……陛下恕臣直言，臣觉得，倘若他们二人其中一人为皇储，天下迟早大乱。”


    “这么说，你心中属意庐陵王？”


    “不。”萧行雁：“臣并不属意任何人。”


    “嗯？”武曌抬了抬眉：“接着说。”


    “荀子曾言，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陛下所说的几位，却似乎都不明白此事。”


    “梁王耽于享乐，魏王心思全系在结党上，皇嗣臣接触不多，但所见一次，臣觉得他性格过分软了些。至于庐陵王，臣不曾见过，不好说。”


    萧行雁深呼吸了一下，一口气将接下来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是以，臣并不属意任何人作皇储。”


    武曌斜了她一眼：“少说这些空话来糊弄朕，若是朕能活到千秋万世，也就不急着立皇储了。”


    萧行雁：“陛下说笑了，是人就会有生老病死，可别轻信那些道士，说能以药续命的，大多都是诳骗人的。”


    “而且，武周存续也并非无法，陛下，民心可用。”


    武曌撒了把鱼食：“朝中大多是李氏旧臣，就连科举上来的寒门，大多也依附世家大族，如何用？”


    “陛下，臣再说句难听话。如今的能科技的，能有几个普通百姓，大都不还是世族弟子么？哪怕是寒门，也算小‘世家’，他们也是少数的。”


    “再说了，几个读书人无法何世家抗衡，那让百姓都读书，难道不足与世家抗衡么？”


    “世家之所以称作世家，靠的不就是这么多年来的知识垄断和财富垄断么？若是这两者的垄断皆被打破，那世家自然也就散了。”


    萧行雁越说越嗨：“臣在生资署设立了‘夜校’，效果很是不错，臣觉得，此法或可在民间一试！”


    “另外，世家中也并非拧成一股绳，分而化之未尝不可。”


    武曌沉默片刻：“可以一试。”


    .


    三日后，圣人于朝中下令，国子监下辖六学开始招收女监生，学生招收事宜暂由太平公主处理。


    朝中哗然，又是一轮要死要活。


    不过随即，诸臣便没心思管这些了，因为圣人下令，命王孝杰为主将，准备出征，收复关西四镇。


    此事虽还有些老学究拿出来嚼舌根，但也大多被压了回去。


    ——这边要打起来了，朝廷马上都要忙得飞起，还盯着这点事儿嚼什么嚼？


    不过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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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与萧行雁无关了，马上又要到一年秋收，生资署又忙起来了。


    最终终于和地部交接完后，萧行雁头晕眼花倒在了桌案上。


    “水……”萧行雁虚弱抬手，忙了一天，一口水没喝，她要渴死了。


    “来了！”陆晨月端着茶塞到萧行雁手中：“大人，今年各地产量都上来了，被咱们生资署教过的地方，产量提了两成左右。”


    单看可能不多，但这是没有进行种子选育的情况下，只通过工作手法来提高产量，已经很高了。


    萧行雁呷了口茶水：“好，这月都辛苦了，今日我请客，去摘星楼吃饭。”


    陆晨月双眼一亮，连忙跑出去：“诸位！大人说带我们去摘星楼吃饭！”


    “哦！！！”


    外面顿时传来起哄声，萧行雁又喝了口茶，笑了笑。


    次日便是旬休，萧行雁也没多留人，待到事毕，她便差人去套了马车，拉上众人一同去了摘星楼。


    摘星楼依旧是人声鼎沸，萧行雁定了个雅阁，旁边是罗纱垂落隔断，倒也别有一番雅趣。


    只是生资署众人原本便不是士人，对这些自然也无感，比起欣赏，倒是更多期待着没吃过的饭菜。


    路过的士子看了一眼，皱皱眉：“粗俗！”


    萧行雁抬了抬眼，和人对视了一眼，礼貌点了点头，随后就没再说话。


    “怎么样？”萧行雁笑着对陆晨月道：“我就说酥酪不错。”


    陆晨月双眼亮亮的：“我之前都没吃过……”


    门外那士子也愣住片刻，待到萧行雁再抬起头时，皱了皱眉，他才沉默着离开。


    陆晨月察觉到萧行雁的动作，转头去看：“怎么了？”


    “哦，不认识。”萧行雁转过头来：“大概是没见过咱们这群粗人一块吃饭。”


    “嘁！”陆晨月皱了皱鼻子：“披皮畜生呗。”


    萧行雁有些无奈：“什么话都说。”


    陆晨月舀了一大勺酥酪：“我就不爱见这些人装模作样。”


    萧行雁大笑起来：“回你自己位子上吃去！”


    夏天和冰饮是绝配，如果配上火锅，那更是配中配。


    只可惜现在没火锅，只有分餐制的小暖锅，香料又贵，因此暖锅大部分也都是贵族专属。


    不然萧行雁还真想搓一顿火锅。


    一众人吃罢，各自回了家，萧行雁则是扶着吃醉酒的陆晨月往外走。


    生资署女子也不多，其余几个女子大都已经成了亲，自有人来接。


    唯有陆晨月，大龄单身，还喝得晕头转向，萧行雁也不放心人自己回去，干脆将人扶上自己的马车。


    “你在哪儿住着？”萧行雁戳了戳陆晨月。


    “……呵呵，当然是天为被，地为床！”陆晨月举着胳膊，一副骄傲模样。


    萧行雁有些无奈，刚将人放上马车，斜靠在车壁上，却听见外面传来道声音。


    “陆晨月！”这声音还有些羞恼：“你出来！”


    萧行雁：“？”


    她打开帘子，看向车外：“你有事？”


    萧行雁看到人，也愣了愣：“是你？”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在雅阁外骂人“粗俗”的那士子。


    萧行雁脸上客气消散了些：“她醉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找吧。”


    “我要找陆晨月！”这士子也不动弹，依旧站定在马车前，萧行雁皱了皱眉，闻到有股酒气传来。


    “喝醉了？”萧行雁看着这人，一时间更闹不明白了：“这位郎君，今日你们二人都醉了，不是谈话的好时候，若有什么事，你明日再找她。”


    “我要找陆晨月！”


    “……”萧行雁无奈了：“你有事？”


    “她为何不履婚约？！”这人一双眼雾蒙蒙的，看着都快哭出来了。


    “？？？”


    信息量太大，萧行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加载了片刻，萧行雁缓缓道：“这样，明日我叫上她与你对峙，但现在马上要宵禁了，我们要走了，你让让行不行？”


    “我要见陆晨月！”


    萧行雁：“………………”就说最烦醉鬼！


    “起开！”叶芜一把抓住人，拽到一边：“你挡路了！”


    萧行雁双眼一亮。


    那人顿时更委屈了：“陆晨月！你还雇人来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