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每月二十一开一次，七品及以上官员列位宣政殿，宣政殿盛不下的人一去延伸至殿外广场，由黄门一一传话。


    小朝会议七日一次，五品及以上官员面见皇帝，皇帝陛下从这七日的国政奏疏中选取着议之事。


    祖宗之法不可废止。


    弘光皇帝赵世桓，这十年来常有懒政怠政、沉迷金石书画之相。


    周逸臣是陛下近臣，他从十八岁入仕未经科考，直接提拔至皇禁司，不出两年，擢升指挥使，总领皇禁司上下。


    此时周家也只留给他一座空荡府邸，美其名曰国有用不得不出，实则周逸臣是皇帝身边的人质。


    周逸臣简单收拾了脸上身上的血迹，赵月明背对他远去，往大理寺的方向走了。


    她昨晚回来地很晚，在西厢房睡下，没什么动静。


    他和这个夫人交流甚少，他早就知道这是个奸细，可奸细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有私心就可以利用，赵月明嫁进来第一天，周逸臣就猜中了她的心思。


    她小官家出身，颇具才情，因此一路考上京城，可是大燕朝官员细细看去，没有一个不在七大家族的网络上，她也需要一个靠山。


    伊灵从阴影处悄然出现，走到周逸臣身边，道，“红珊说夫人昨日从大理寺很晚出来，去了朱雀街，逛了一圈才回府，许是怕吵了公子，便去会客的西厢房睡下了。”


    周逸臣眉间闪过一丝疑虑，忽感夫人的背影与走姿与以往稍有不同，却又不确定，毕竟从前也没有多看过一眼，“睡得晚，又起得早，专门来看袁山白行刑是何用意？你叫平日和她亲近的下人打听打听。如今她入了大理寺，也是陛下和百姓的官了。”


    伊灵懂得了自家公子的意思，赵月明进了大理寺，行诸事就不易受周家的管制。


    周逸臣与赵月明背道而驰，他今日要去一趟太池行宫，替皇帝见见这个诚亲王。


    赵月明刚要把头埋进那案卷堆里继续昨日的大工程，三楼走下来一个人。


    他叫邵言载，身任大理寺卿，乃大理寺一把手也。


    此人素来铁面冰心，人称“案上无私笔”，走马上任抬手亲写匾额之上“公正不阿，明察秋毫，严法为民”，大气磅礴。


    座右铭也是一字“正”，横平竖直，字如其人。


    邵言载唇角抿成一条线，原本就锋利的眉眼让整张脸更显得严肃，稍在大理寺供职久了的官员们熟悉他的秉性，他性子向来不动如山，撑起全国上下的法制纪律，从来不显山不露水，不让人轻易知晓自己的情绪。


    只有遭逢大事，比平日显得更加严肃。


    要说近日有什么大事，无非是袁山白一案。


    邵言载往寺正监办案的地方走来，未及这铺天盖地乱如垃圾场的案卷堆里，说道，“刘伏，带几个人跟我走。”


    言毕，眼角露出一丝嫌弃，“你们这儿能不能收拾收拾？”


    刘伏点了几个自己的手下，看了赵月明一眼，抬脚要随邵大人去了，赵月明起身道，“刘大人，我也一起去！”


    不等刘伏应答，她起身跟上了小队。


    刘伏默许了。


    一个走在前面的同僚回头向她道，“赵月明，听说你是周家的门客，走周家的门路进来的？”


    赵月明愣了一下，“何出此言？”


    他“切”了一下，自认为赵月明是在装，“做官啊，一个屋檐下。”


    恐怕还有下一句没说——哪能不清楚同僚的底细？


    赵月明笑道，“初来乍到，兄台可是与我同为刘大人手下的评事廖风廖大人？”


    这次换廖风愣了一下，这姑娘刚来一天，被刘伏刘大人派在卷宗库里看了一天，竟然能认识他？莫不是见他在大理寺众官里样貌品行最为出众，刻意打听了吧？


    他做着美梦之时，赵月明问道，“廖大人，你可知此番叫我们去是做什么？”


    廖风轻笑，“你连要干什么都不知道就跟上来了？想出头想疯了？”


    赵月明故作谦逊地笑了一下，“大伙儿都去，我怎敢落下？能帮上忙也是好的。”


    此时走过大理寺其他的机构，脸不太相熟，高低是刘伏手上的公务，廖风放低了声音，“你知道咱们老大接了诚亲王的案子吗？”


    “知道，只是……”


    赵月明话未说完，廖风把她打断了，“这可不是个美差，御史台和皇禁司都审过袁山白，却没从这个贪官嘴里审出诚亲王的什么罪证，陛下双管齐下查诚亲王的财款，御史台却把这事推给了咱们大理寺。”


    赵月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彼此心中知晓，也就不明说，“大理寺为何要接？”


    廖风故作神秘道：“吏部尚书邵笙，你知道是谁吗？”


    “大理寺卿邵言载的亲姐姐。”


    “这事牵扯吏部邵尚书，咱们邵大人怎能不管？”


    赵月明一边走，一边思忖。


    这话暗暗戳邵寺卿的脊梁骨，从中总能听出他谋求暗中遮掩保护姐姐的意思。


    廖风道，“你呀，初来乍到的新科进士，被火急火燎地安排到了这件差事里面，在大家看来周家这是□□暗刀子，其实并不待见你，实乃一个貌合神离。”


    赵月明无言沉默了片刻，“貌合神离是这么用的吗……”


    廖风见她一脸平静，执着地继续问道，“你和周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廖大人猜呢？”


    廖风笑道，“这么神秘？”


    她眼神一瞥刘伏，他留了一只耳朵一直注意这边，只见邵寺卿与刘伏交代了几句，刘伏刘大人转向赵月明他们一帮说道，“一会儿去太池行宫，三堂会审，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刘伏此人鼓舞士气的话也说得轻飘飘，可是大理寺没人不知道他的脾气，平时看着出尘逸世，谁要是真的坏了他的事，定要被他穿尽小鞋。


    赵月明和廖风跟在队伍后面，廖风故作神秘低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三堂会审，却要我们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一起折腾去太池行宫吗？”


    赵月明忍了他这稍显愚蠢的抖机灵行为，捧场道：“为什么？”


    “因为，诚亲王可是陛下最后一个兄弟了。”


    赵月明以为他会说“陛下将诚亲王禁足，不好放出来”这种理由，没想到一语说得这么深刻直白。


    最后一个兄弟，自古帝王多无情，无情又装作有情。


    周逸臣先三堂会审到来，和林竞一起站到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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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王面前。


    这位亲王生得一表人才，在燕朝皇家自带美貌基因乃至于没有一个长得差的前提下，这位诚亲王仍然可以占得鳌头。


    诚亲王神色惶惶，不时盯着周逸臣身上沾染的血渍，畏缩在坐塌上不肯动弹。


    林竞叹了口气，对周逸臣说道，“怀思，不如你去换件衣服吧，给咱们亲王殿下熏着了。”


    诚亲王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周逸臣一通，“你是……周家老三。”


    周逸臣颔首看向他，“是，小时候我在宫里伴读，亲王殿下骗我说六皇子落水，我跳下去救，只救了您钓不上来的鱼。”


    诚亲王汗颜，很想扇过去的自己两个耳光，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逸臣道，“午后三堂会审，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临太池行宫，请亲王殿下稍作准备。”


    周逸臣说完要走，自己身上这衣服确实该换。


    诚亲王起身拦住他，道，“怀思啊，怀思！陛下是何旨意啊？”


    周逸臣扶住他，面色罕尔露出一丝温和，“殿下，臣去更衣，稍候片刻再来与您细说。”说罢拍了拍诚亲王的肩膀，把他按回了坐塌。


    诚亲王双肘拄膝，掩面而泣。


    林竞眼神一转，嘴角漾起笑容，“亲王殿下，您知道周怀思身上的血是谁的吗？”


    “谁……谁的？”


    “袁，山白。”


    诚亲王的脸吓白了。


    太池行宫雕梁画柱，是先帝最喜欢的一处行宫，迁徙的候鸟飞过后山常常能看见先帝在温泉里纵情享乐。


    从前今上也常来，只不过自三年前这里死了一个人之后，就没再来过了。


    周逸臣那时已经任皇禁司指挥使，既做了皇帝陛下的跟班兼保镖，便越来越熟悉这位九五至尊的脾气秉性。


    也就知道为什么大长公主赵黎那个传奇一般的女子会死在这里。


    他叹了一口气，太池行宫的宫女侍奉一套相似的黑色锦衣。


    “将军请卸剑。”


    周逸臣从神思漂游之中惊醒，身后为他更衣的小宫女摸上了他的腰。


    他皱起眉头，腰间混阳剑在她掌心。


    他搪塞道，“我不是将军。”另外把半穿不穿的带血衣服又穿了回去。


    这宫女却变本加厉，“在小女心里将军英勇无双，倾慕已久……”


    周逸臣僵在原地，自己衣衫不整，要是这宫女大声唤人过来，他就清白扫地了，万一还是早有预谋，尚不知手段几何。


    他巍然不动，轻声道，“姑娘，你能做太池行宫的宫女，想必家境不错，看你年轻，日后或是出宫家人，或是科考入仕，都大有前程，何必同我一个有家有室的纠缠？”


    姑娘的手颤抖了一下，“你娶妻了？”


    “全京都都知道，不信你问。”


    周逸臣万没有想到陛下赐的这门亲事还有这等用处，燕朝的官家女子可以入仕，所以很多女子其志鸿鹄，不甘于一方天地，更不甘心为妾。


    太池行宫作为京中重要的殿宇，宫人拔擢同皇宫大内类似，估计她身份不低。


    “你既娶妻，那我做妾！”


    周逸臣忍无可忍，转身一掌把她拍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