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未散尽，大理寺的朱漆大门敞开一半，门环上嵌钉的铜绿泛着冷光，门口两座石狮坐镇，栩栩如生。


    正堂前两株古松树挺然傲立，四季常青，阳光透过枝杈投在石阶上影影绰绰。


    赵月明走进堂厅。


    举头一匾额“公正不阿，明察秋毫，严法为民”，十二个字大气磅礴。


    她任官大理寺评事，七品官，负责辅助寺正审理案件。


    刚入朝就官居七品不常见，上有官场老油条洞若观火，下有八品九品小官嫉妒。


    恰好此职缺人，她殿试名次又不低。


    顶头上司是大理寺寺正刘伏，这个职位类似于一线法官，主管断案，全国大小案，但凡上报到这个最高级人民法院，都由他们审理。


    刘伏引领她到工位上，“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干，审理卷宗、外派公差、案件勘察，种种事务繁琐至极，你能吃得了这个苦吗？”


    赵月明郑重作揖，道，“岂有吃不了苦之理？请大人放心。”


    刘伏满意地点头，“你第一日来，先熟悉卷宗，这些都是昨日新呈上来的，有看不明白的随时请教。”


    说完，这位年轻的上司就转身离开了。


    刘伏一张宽额头国字脸，满脑门写着一“正”大字一般，不苟言笑，言语随和平淡，看起来是会公事公办的好官。


    古代的矮案蒲团她并不熟悉，学着古人的半跪坐姿，要比现代的椅子难受得多。


    可她兴致超然，对着这些四方而来的案卷，一看就是一整天。


    赵月明把自己的精神全都交付到案卷上时，系统老师的声音传进她的脑海。


    “喜欢吗？法官助理小姐？”


    赵月明眼眶一热。


    “是你吗？是你让我坐到了这个岗位上？即使是在古代。”


    系统老师竟然“哈哈”了两声，笑得特别，又特别没有感情，“大理寺的职位是你的原主和周逸臣的交易，赵伤伶入大理寺，是想查三年前赵黎之死。”


    “大长公主赵黎……是怎么死的？”


    此时已是夜间，大多数的同僚已然散值，零星几个人里面还有在忙碌的。


    赵月明微微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系统老师温润的声音在脑海里就像治愈的音波，“赵伤伶查到赵黎两年前来京曾去过太池行宫，其他就不知了。”


    赵月明想到了什么，“太池行宫，不是那个托关系送官贪腐，进京伏罪的诚亲王现在住的地方吗？”


    “正是。”


    “听说他急急忙忙跑死了好几匹马，皇帝却把他撂在太池行宫一次未见。”


    系统老师叹气，“可怜了他的马，那是出自黎安郡养马场的宝马。”


    “宝马……我早晚要去这个太池行宫一趟。”


    赵月明正暗暗思忖，大理寺的烛火刹然暗了一半。


    她睁开眼睛，竟只剩下她和上司刘伏。


    “若想继续看卷宗，我便留烛一半。”


    赵月明起身道，“不了，刘大人，我也该回家了。”说完灭了自己身旁这几盏烛台，借着月光与他共同出去。


    “刘大人，您为何这么晚才休值？”


    “诚亲王的案子如今在我手上，繁杂得很，这个案子想必你也知道了。”


    刘伏讲话有种万事不在意的轻飘感，二十八的年纪，似乎看破过红尘一般的疏离，手上差一串佛珠，臂弯差一柄拂尘。


    赵月明：“此事当然知道，下官愿为大人分忧。”


    “此事本由御史台彻查，但陛下此次颇为仔细，要大理寺辅佐清查诚亲王在江西府的账目，若真有什么，恐怕诚亲王就要听天由命了。”刘伏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月明一眼。


    “陛下怀疑袁山白为诚亲王输送银钱？”


    刘伏点了点头，“毕竟是诚亲王暗中举荐的官员。”


    赵月明略一沉思，“朝会上说明早就要行刑，本不必这么快将袁山白处死。”


    刘伏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走到岔路两人分别各自回家，他回头说了一句：“姑娘，好好干。”


    赵月明再向他作揖。


    她回头一看前路，只记得自己是这个方向来的，早上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坐在车上，一点也不记得回周府的路。


    她原地观望了好一会儿，明月当空，已经寅时，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了，只有隔着两条街的朱雀街还有热闹人声。


    她乍然想起前世临死前的暗巷。


    又是这样的暗巷。


    她往前走去，凭着一点点的记忆，越走越快。


    “赵月明，别怕。”


    系统老师的平淡的声音显出一丝温柔，把她安抚在原地。


    她一溜烟走去了朱雀街。


    暮色浸浓了家家商户的灯笼，石板路上被往来车轮划刻流星。


    若非年节，这条长街也要热闹到子时。


    她买了一个糖葫芦。


    “系统老师，你吃吗？”赵月明随意地朝空气里晃了晃。


    “糖葫芦红彤彤的很可爱，但同学你故意馋别人的行为不怎么可爱。”


    赵月明愉快地笑了，抓了一个路人问道，“请问周府怎么走？”


    “周将军府？”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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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路人指向朱雀街尽头，“走到头，左转、右转、再左转。”


    “……”


    这位热心大爷一拍脑门，道，“你这小姑娘看着挺机灵，没听懂？”


    “……”


    “夫人——”忽然周府丫头红珊的声音在人群后面响起来，她探头探脑一直搜寻，看到了赵月明，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赵月明上前去，笑道，“我下了值来着逛逛，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红珊可怜兮兮的，“夫人，我在大理寺门口等你等到天黑也没见你出来，就……就在外面逛了逛，回去时候已经熄了灯……夫人，我急得不行，不敢回府。”


    赵月明温婉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她道，“下次我若要加值，提前差人告知你好吗？”


    “好！明天我还要来接夫人的，一定好好等着！”


    赵月明把糖葫芦送到她嘴边，喂了她一颗，“朱雀街最好玩的是什么？”


    红珊一根手指指向那一片空地，兴奋地像个小孩子，“那自然是王家班表演的杂技，只不过，今天没来。”


    “好，那咱们下次看，先回府吧。”


    暮春的风豢养绿意盎然，柳树抽芽，春花漫长。


    她如同此时此刻生机勃勃。


    去大理寺之前，赵月明鬼使神差地去了西直门大街。


    一大清早这里十分热闹，周逸臣在此处行刑。


    市井万民，闹语声声。


    她那坐在红木椅上的夫君，手持钢鞭，眼神空荡如渊。


    赵月明心中一悸。


    周逸臣穿的是皇禁司描金乌纱绣服，鹿皮镶边束腕便于执法，一双手日光之下晃得骨感苍白，青筋隐现，仪态优雅地搭在扶手上。


    头发半束，一缕长发搭在胸前，冷煞的一只银冠，不俗的雕饰。


    赵月明想把那一缕头发编成麻花辫儿，肯定好看。


    围观的群众一大部分把眼神凝在他身上。


    赵月明从人群中贴缝送去目光。


    伴侧帝王的贵公子，面容英气又拒人千里之外，仿佛在宣告他周遭生人勿近，别沾了血腥。


    不知是怎么修练出来的结界。


    系统老师发出了“啧啧”两声，似乎也在观赏这一场面，“周逸臣长得不错。”


    赵月明：“系统老师，你还有审美？”


    “当然有。”


    赵月明忽然浮现出一个被她忽视的问题，不假思索在脑海里问道，“系统老师，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不分男女。”


    “鬼都不分男女吗？”


    “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