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作品:《她是暗卫gb

    奚九的脚步停在原地,她看向屋内坐着的人。


    屋内,一盏小小的油灯搁在桌角,灯芯挑得极短,微弱,昏暗。裴知行就坐在那圈微弱光晕的中央,一件素色的单衣,料子看得出是极好的。


    但是未免太薄了些。


    奚九顺手将身后的门关上,再没有夜里的风吹进来,屋内便没那么凉。


    听到门边响动,裴知行抬眸,愣愣的看了过来,裴知行低低的唤她:“奚九。”


    奚九并没有走过去,而是站在门边,盯着裴知行。待看到他眼中的迷离,以及眼角眉梢的醉意,奚九便知道裴知行还不清醒。


    “世子怎么穿这么单薄就过来。”奚九语气淡淡的。她上前,拿过一旁的外衣,披在裴知行的肩上。她的衣服是布衣,摸着手感粗糙,不比裴知行的绫罗绸缎。


    裴知行呆呆道:“我没看见你,就来找你。”


    这话直白又坦率,裴知行矜贵,性格骄傲,心气儿比天还高,清醒的时候断然说不出来这些话的。


    奚九将衣服给人拢紧,听到这话,好整以暇的看了裴知行一眼。她闻到裴知行身上淡淡的酒气,问:“没喝醒酒汤?”


    裴知行蹙着眉,道:“难喝。”


    裴实给他端了醒酒汤的,这一早就温着的。但裴知行让人出去,醒酒汤也放在一旁没喝。反而穿着个单衣,呆愣愣的跑到奚九的房间,坐在床上等她。


    奚九了然,将衣服给他拢好以后,站直身。奚九直接道:“走吧,我送世子回去。”


    裴知行却抿着唇,道:“不要。”


    奚九好言相劝:“这个屋子简陋,被褥又薄,世子怕是难以安眠,睡在这里不好。”


    “我不。”裴知行又拒绝。


    奚九垂眸看着裴知行,裴知行坐在床边。他应该早就准备就寝,束好的发散了下来,几缕发丝垂落在脸侧,更衬得他肤白如瓷。


    裴知行薄唇紧抿,颜色是极淡的绯,透着倔强。


    ……


    裴知行性格很倔,小时候就能够隐约看出来点苗头。


    那时候边疆城破,两人都流浪在外,奚九把他捡回了破庙。那个破庙四面漏风,门上的朱漆剥落殆尽,就连佛像也东倒西歪,支零破碎。


    破庙离城里远,又偏得很,不方便乞讨,才没有被其他难民看上,被奚九捡了漏。奚九在破庙住了快半个月,觉得还行。


    裴知行那时候已经病得很厉害,神志不清,一儿念着冷,一会儿又说热。奚九没有多的衣服,她睡觉盖的是破庙里的帐缦。


    “有点烫。”奚九摸了摸裴知行的额头,烫得吓人。忙把那帐缦紧紧裹在裴知行身上,只露出裴知行一张花了的小脸。


    她那时候觉得裴知行应该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长得白白嫩嫩,穿得也比普通百姓好上许多。年纪小小的,估计是在逃难的路上走丢了。


    奚九用破碗烧了热水,把白日里偷的馒头掰碎了煮在里面,喂给裴知行吃。


    裴知行昏迷不醒却死死的闭着嘴,怎么哄也不张嘴,特别倔。


    幼时的奚九还没进无影阁,也没经历后面的许多事,性格远没有现在冷淡。


    “这么娇气,难吃也得吃,不吃只能饿死。”她捏住裴知行的下巴,将温热的馒头汤水喂给裴知行。


    裴知行病得迷迷糊糊的,话也说不出来,根本没力气,只能被迫咽下。眼角的泪却倏忽落下,没入鬓发里,怎么也流不尽。


    这破庙内霎时变得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火堆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响。


    奚九沉默半晌,抬手给裴知行擦眼泪,低声道:“有那么难吃吗,哭成这样,挨了一顿打才得到的两个馒头。”


    她那时候还不知晓裴知行为何如此抵触,也不知道他幼时受过的欺辱。奚九只当是小少爷挑食,嫌东西难吃。


    尽管奚九心里不是滋味,但是手里的动作可没停,大半碗的馒头汤都喂给了裴知行。毕竟这馒头来之不易,浪费了简直天打雷劈。


    一顿饭给奚九累得汗都出来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破败砖瓦的缝隙,落在破庙内。


    裴知行竟然奇迹般的退了烧,人也醒了过来。奚九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给奚九吓一大跳。


    “醒了?”奚九的手在裴知行眼前晃了晃。


    裴知行缓缓眨了眨眼,却没说话。他还是跟昨晚一样,被奚九裹在帐缦里,跟个蚕蛹似的,就一张白嫩小脸露在外面。


    “你不会说话?”奚九纳闷道,“昨晚不是会说话嘛。”


    裴知行还是不开口。


    奚九站起身去外面接了点水,用火堆的余温热个水喝。她都从外面回来了,看见裴知行还躺在地上:“你怎么还不起?”


    她看了裴知行半晌,才意识到人被裹得死死的,根本出不来。奚九无语凝噎,忙去把裴知行放出来:“没想到这茬,我这就给你解开。”


    解开后,裴知行垂着眼,沉默坐在草堆上。奚九将温好的热水递给裴知行道:“喝了这杯水,你我就分道扬镳吧。”


    裴知行接过水,他抬眼看着奚九。裴知行的眼眸又黑又亮,跟夜空的星子似的,格外漂亮。


    奚九以为裴知行答应了。


    没曾想,奚九出了破庙,裴知行也跟着。奚九去哪里,裴知行就跟去哪里,奚九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裴知行,皱眉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奚九没想过带着裴知行,她跟裴知行不同路。她要沿着河流去找失踪的妹妹,而裴知行这样的小少爷,定会被家里人接回去。


    “找你的家人去,不要再跟着我。”奚九又重复了一遍。


    后来裴知行当真就没再跟着她,奚九走了几步,回头望去,看到裴知行一个人站在原地,头发乱糟糟的,孤零零的,像一个没人要的小孩。


    好吧,确实是没人要的小孩。


    这个城池,奚九已经将周边都找过一遍,她特别留意过城里的难民,还有医馆,但是都没有妹妹的身影。奚九在这里再停留几日,就会离开,沿着河前往下一个地方。


    晚上回到破庙的时候,天早已黑沉沉的,还好路上有月亮,圆盘似的,高高挂在天上,月光笼罩,勉强可以视物。


    远远看到破庙的影子,看着里面亮着火光,奚九心中一凛,以为这破庙被别的人占了。地方占了就占了,无非是得重新找个睡觉的地儿。


    但是那破庙里还有奚九的东西,虽然都是些破烂,但好歹是有点用的。


    奚九快步跑近破庙,入目便是烧起的火堆,以及背对着奚九,坐在火堆旁的身影。奚九的破碗里装着水,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


    奚九脚步顿住,没有说话。


    听到声响,裴知行慢吞吞的转过头来,他动作有些僵硬,仍旧直直的看着奚九,不说话,很倔的样子。


    半晌,奚九率先开了口:“你怎么还没走?”


    裴知行许久才说话,他呐呐道:“我热了水,你喝吗?”


    “还有这个。”裴知行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递给奚九。


    完全是答非所问。


    这是奚九第一次完整的听见裴知行说话,他那时候还没变声,声音稚嫩柔软,带着病后的沙哑。


    以及藏得很深的,似有若无的讨好。


    奚九走上前看着那半个馒头,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暗,看不清她眼底的思绪。奚九问道:“你那里来的这些东西?”


    裴知行道:“城里有人施粥。”


    奚九才想起,每到十五,城里的大户人家会开门布施,给城里的难民放粥。而奚九满脑子都想着妹妹,忘记了这一茬。


    “多谢。”奚九接过裴知行递来的馒头,随即坐在他的旁边。


    馒头并不大,一两口就吃完了,还不够塞牙缝的,奚九吃不饱,更遑论裴知行。奚九盯着那沸腾的冒着热气的水,半晌道:“我不能带着你,我还得去寻我妹妹。”


    奚九的妹妹在过河道的时候,被水冲走了,生死不明。其实奚九知道生还的机会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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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奚九仍旧要去找妹妹,这已经成为了奚九的执念。


    “我可以跟你一起。”裴知行道。


    “那你的家人呢,他们肯定也在四处寻找你。”奚九道。


    “我没有家人。”裴知行突然说。


    奚九转头看向裴知行,认认真真,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他一番。裴知行衣服虽然又脏又破,但能看出面料不错,至少比寻常百姓穿的要好。再加上他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干过粗活,怎么瞧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你为什么一个人流浪?”奚九问道。


    “生病,他们嫌麻烦,把我丢在了路边。”裴知行默默道。


    裴知行只是庶子,连母亲是谁都不知道。他不受裴绍安重视,更惹主母厌弃。边疆城破时,裴绍安将妻儿送走,裴知行半路生了病,便直接被扔下了。


    若非后面裴绍安战死,其妻儿逃难遇害,靖安侯府香火彻底断灭。裴知行就是死在某个角落都无人在乎,这世子之位更不可能轮到他头上。


    奚九怔住,半晌“哦”了一声。这已经涉及到别人的家事,奚九识趣的没再多问。


    “我能跟着你吗?我不会再生病了。”裴知行看着奚九,目光沉默。他小脸苍白,实在是可怜极了。


    其实这保证很没有效力,毕竟裴知行看起来病歪歪的,况且人是血肉之躯,怎么逃得过疾病。


    奚九坐在火堆面前,面不改色的往里面添了一根柴,道:“腿长在你身上,你想去哪去哪,我还能拦得住你吗?”


    言下之意,想跟着奚九走,也行。


    裴知行的眼眸倏忽亮了起来。


    ……


    因此,裴知行这倔强的性子,奚九早已摸清楚。见他不肯离开,奚九妥协道:“那世子今夜睡在这里吧。”


    言罢,奚九转身准备离开,床边的裴知行紧紧攥着奚九的衣摆,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去外面守着世子。”奚九回答。


    “不行。”裴知行醉了,脾气越发骄矜。


    他松开奚九的衣摆,转而抓住奚九的手指,从指尖慢慢滑进奚九的指缝,随后十指相扣。他动作慢吞吞的,很笨拙,又有些固执。


    “你转过身来。”裴知行命令道。


    空气变得沉默,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暧昧。


    奚九低垂下眼,敛着的眼睫遮挡了她眼底的情绪。良久奚九转过身,面对着裴知行。


    “抬眼看着我。”裴知行又吩咐道。


    裴知行极少在奚九面前耍少爷脾气,很多时候,他在奚九面前收敛着性子,甚至因为喜欢奚九,对她言听计从。


    但这不能代表他是一个乖巧的人,相反,喝醉了以后的裴知行,任性,骄纵,更像真实的他。


    奚九看着裴知行,昏暗的灯光落在裴知行的眼底,朦胧,温暖。两人的目光交缠,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裴知行轻轻的拉着奚九,让她微微弯腰。


    裴知行的脑子变得有些混乱,他直愣愣的看着奚九的眼睛,又往下滑,从高挺的鼻梁,最后到唇。


    烛芯迸裂的细微噼啪声,宛若心跳。


    谭祁的话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裴知行的脑海里,逐渐放大,渐渐占据了裴知行的全部思绪。


    “世上没有人不贪慕容颜,裴兄你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比外面的野花野草强百倍,她没道理不喜欢你的!”


    “定是你太端着了,你是主子,她又对你忠心耿耿,肯定不敢对你妄动心思。”


    “你得主动,生米煮成熟饭,懂吗?”


    裴知行的心跳得好快,夜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跳在耳边轰鸣。


    他抬头,试探着,缓慢地凑近,送上自己的吻。


    两人的距离好近,近到奚九能感受到裴知行温热的呼吸。他闭着双眼,眼睫颤动如振翅蝶翼。


    就在双唇触碰的那一刻,奚九微微偏开了头,裴知行的吻落在了奚九的唇角。


    夜里,奚九的嗓音沉静,道:“世子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