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40(修) 离别

作品:《一日看尽长安花

    端午后第一次旬休,蔺知柔回到江宁城中的新家。


    师父知道她牵挂家人,特意允她提前一日回家。


    一家人用过晚饭,赵氏将儿子和**哄睡了,这才和长女在灯下说梯己话。


    蔺知柔打开自己的衣箱,搬出五匹绢来,对赵氏道:“阿娘,眼下你们也安顿下来了,托四舅给阿兄阿妹物色个西席吧。”


    赵氏慌忙推辞:“这是高明府给你上京考试的路资,阿娘没什么给你便罢了,怎么还能拿你东西?况且你阿兄的病尚未医好,如今请西席岂不是白费钱……”


    蔺知柔看了母亲一眼,见她眼中隐隐有泪,知道她自己未必真信那蜀地道观的符能治好儿子,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盼头罢了。


    她也不泼她冷水,只道:“能学几个字也好,阿娴也到了开蒙的年纪。我跟着官船随计入贡,一路上都可住馆驿,花费不了什么钱。进士科解元解副都有额外赏钱,神童试应当也会有。”


    所谓随计入贡便是举子随着本州贡品一起于冬十月送到京城,一路上的食宿交通都由本州官府承担,不过到了长安便要靠自己解决。


    许多举子不得不四处打抽风,好在这个时代官员重名声,穷举子讹上父母官的门多少能有所收获,若是碰上悭吝些的,大可以作诗赋文讥刺,连**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这些门道蔺知柔原先也不懂,全是听师兄和师弟说的,宋十郎他阿耶年年都要被举子薅去一大坨羊毛,好在宋节度使家底厚实,淮南又富庶,薅一薅也无伤大雅。


    蔺知柔倒是不怎么发愁钱的事,举子花钱,一大半是花在游宴和行卷上,这两项开支她都没有,只需把在京期间的食宿筹措出来便是了。


    再不济还能敲她四舅的竹杠,这回他在江宁开铺子,不知又动了多少手脚,合该散散不义之财。


    赵氏虽有个进士丈夫,但其中的弯弯绕绕没人同她讲过,听女儿这么一说,以为考资全由衙门出,遂放下心来。


    赵四郎颇有微词,不过还是尽心物色,最后选定了一个姓胡的书生。


    那书生是岭南人,二十开外年纪,预备过几年考进士,一边北上一边游历山川开拓眼界,盘缠用尽了便上书肆抄书或是当西席挣路资,教学经验算得


    丰富。


    不过蔺知柔之所以选中此人却是因为他雅擅丹青,曾替富家画过屏风,也曾帮寺庙画过经变画。


    蔺知柔抽空见了见人,只见这胡先生身材瘦小,脸色白静,温和而谦逊,未语带着三分笑,说话柔声细语。


    母子几人都觉满意,便择定吉日让兄妹俩行了拜师礼。


    那先生寄寓在城南荐福寺,每日往来颇为不便,蔺知柔便托四舅雇人在院子里砌了两道墙,将两间西厢房隔了出来,另开一门进出,成为一个自成一体的小院,供那先生居住。


    胡先生为人厚道,省下了食宿之费,主动减了两成束脩。


    两个孩子都很喜欢这个循循善诱的先生。胡先生不久便发现学生虽然学书**字比同龄孩子慢半拍,画画却极有天分,便在课业之余手把手地教他,竟是毫不藏私。


    家中太平无事,蔺知柔便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备考上。


    暑气一日盛似一日,终于入了梅,因为地形的缘故,江宁又比别的地方燠热,仿佛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


    蒋山别墅有浓荫蔽日,又有山泉流瀑,比城中清凉些,可屋子里也是闷热得待不住人。


    柳云卿将课堂也搬到了临水的堂阁,卸了隔子门,成了四下透风的敞轩,倒比室内舒服许多。


    整个别墅中就属此地最凉快,且四周种满了艾草和别的香草,蚊子都比别处少。


    上完课,柳云卿便回自己的书斋,把水轩留给几个徒弟。


    阿铉和蔺知柔读书,宋十郎通常是装模作样地读上半个时辰,读着读着就歪倒在了藤床上,书卷盖在脸上,不一会儿便从底下传出鼻鼾。


    宋十郎的鼾声悠扬婉转,变换无穷,阿铉不胜其扰,先是用蒲扇柄戳他,戳一下消停几息,再打再戳,如此循环往复。


    读到傍晚,宋十郎也睡饱了,柳伯便提着食盒来摆饭,柳云卿也来同他们一起用晚饭,吃完饭师徒几人坐在藤床上,一边纳凉,一边喝茶联诗,说不出的惬意。


    饶是蔺知柔这样的人,偶尔一个晃神,也不免生出几分眷恋,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一辈子也不错。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幻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师兄和师弟过几年也要赴举,至于柳云


    卿……


    那日师父在地狱变前的那番话虽是教训徒弟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剖白心迹?


    这段时日以来蔺知柔发现柳十四郎对进士科的了解之深出乎意料从考制到应试技巧无不精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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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的抱负是无法藏住的他有一身才学也有济世之心只欠缺一个腾渊而起的契机罢了。


    ……


    光阴如白驹过隙两个月一眨眼便过去了。蔺知柔已将六十卷《文选》熟读成诵离别的日子也终于到了。


    蔺知柔临行前一晚柳云卿设宴为她践行几个人饮了几杯酒都有些熏然宋十郎闹着要行酒令阿铉搬了膝琴出来要弹奏一曲《阳关三叠》为师弟送别结果因为久缺练习弹得七零八落宋十郎自然要逮住机会奚落一番两人又打闹成了一团。


    两人闹完一场阿铉理了理衣襟端起酒杯敬蔺知柔:“师弟师兄祝你鹏程**。”


    宋十郎也举杯:“两千贯文苟富贵毋相忘。”


    顿了顿道:“若是黜榜就更好了回来同我作伴……”


    话还没说完就被师兄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怎么说话的!”


    柳云卿道:“顺势而为即可。”


    蔺知柔满饮杯中酒。


    少年人的离别没那么伤怀因为来日方长相见有时。


    翌日清晨蔺知柔拜别师父辞别师兄和师弟在晨曦中离开了蒋山别墅。


    七日后她在扬州登上大官船沿漕渠北上。


    与她一起登船的除了十来个举童、二十多个成年举子还有上计的官员和一堆扬州当地土特产比如工艺高超的百炼水心镜和“冻雪交光”、“余霞斗彩”的绫绢锦绮——都是献给朝廷的贡品。


    每岁岁末各地方官员都须将辖内的户口、垦田、钱谷、刑狱状况等编成计簿上报中央以便朝廷评定官员政绩各地贡品也将随计簿一起上呈朝廷这就是所谓的随计入贡。


    在朝廷眼里举子也属于贡品的一类是一种另类的人型土特产。


    按照本朝律令人型土特产应该随着其它稀罕物品一起入京因而


    科举又称贡举。


    元旦的大朝会上,优秀举子代表将有幸前往皇宫**天子,并且还能走在贡品的前列,十分光荣。


    而神童科这些举童此时还算不上人才,若非要类比,大约只能算祥瑞,就跟他们船上那只得了白化病的稚鸡一样,属于珍稀而无用的东西,主要功能和价值是引起围观。


    不过事实上,举子随计入贡的规定几乎成了一纸空文,大多数进士科的举子都选择自行入京,与贡品同行的倒是凤**麟角。


    一来随计入贡条件艰苦,二来进士科要留出行卷的时间,提前数月至大半年便要入京,拜谒权贵显宦、与文人士子结社交游,以期在文坛上占领一席之地。而随计入贡时间卡得紧,很少有这个余裕。


    随计入贡的优势也很明显,就两个字,省钱。一路上水路交通、打尖住店的费用都由公家承担,而且可以住在公办的馆驿,提前感受一下公费旅游的体验。


    当然此公费旅游非彼公费旅游,船上十个孩子挤在一个船舱里,睡的是大通铺,换陆路也没好多少,驿馆有房时还好,若是恰好碰上客人多,杂物棚、柴房、廊下、院子里打个地铺就得对付上一晚。


    蔺知柔一来是图方便,二来是为了省钱,其他几个同行的举童也大多是寒素子弟,只是里面混入了两个奇怪的东西,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其中一个是家大业大的张十八郎,明明不缺钱也不用操心行程,事事都有家人管事安排妥当,不知为何要来遭这份罪。


    另外一个则是祸害贾九郎。


    这假九郎扰人的功力比她师弟更胜一筹,宋十郎好歹脸皮薄,你不搭理他他觉着自讨没趣,一会儿也就退散了。


    这一个则浑似没有脸皮,自打上了船便镇日缠着她东拉西扯,船一靠岸就拖着她上岸瞎逛,美其名曰“观风俗,知得失。


    蔺知柔起初以为他只是没眼色,明示暗示了几回,这才发现此人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肚子的坏水。


    某一日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樗蒲,趁着负责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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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他们的户曹史不在,偷偷在船舱里开赌局,赢回来一堆糕点果脯咸菜,害得两个小孩哭了一场,事后被户曹史知道了差点没把他连人带**一块儿沉江。


    蔺知柔至今仍


    不知道他究竟姓甚名谁,甚至连他是男是女也无法确定,有时候觉得他言行举止像男孩,可某些做派又像大姑娘,蔺知柔无从判断,便不去理会了。


    时值酷暑,船舱里闷热不堪,蔺知柔每天早上都是热醒的,爬起来席子上一个完整的人形,稍微活动一下就是满身汗,仿佛从水里捞上来一样,衣裳一会儿湿一会儿干,一天下来都结了盐花。


    船上又没有沐浴设施,这种情况下要维持读书人的斯文体面实属不易,举童们纷纷宽衣解带,捋起袖子卷起裤腿,更有甚者干脆袒胸露腹,蒲扇摇个不住,连户曹史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不时有人打了凉水提进船舱,当着众人的面脱了衣裳擦身,张十八郎亦不能免俗,挣扎了一番便也抛开矜持放飞了自我。


    只有蔺知柔和贾九郎特立独行,两人的衣衫总是穿得比旁人齐整,酷热难当时也不过是卷个袖子挽个裤腿,绝不赤膊上阵。


    蔺知柔总是等到三更半夜众人都睡熟了,假装去厕房,趁机跑去甲板上无人的角落草草擦洗一番。


    至于贾九郎是怎么解决的,她就不知道了。他们俩的床铺紧挨着,反正她从没闻到过什么异味,反而有股若有似无的草木清香,在一片酸不拉唧带着乳臭的汗味中独树一帜。


    两人这般卓尔不群,众童子看在眼里,早犯起了嘀咕,这一日终于有人问出口:“贾兄,你不流汗么?怎的不见你沐浴?”


    发问的周四郎,这回覆试考了第四名,生着张红扑扑的苹果脸,喜眉喜眼,很有人缘,其他孩子喜欢与他作伴,户曹史和别的吏员也喜欢他。


    他问的是贾九郎,一双笑眼却直往蔺知柔身上瞟,这个解头性子清冷,不像贾九郎那么好打交道。


    贾九郎微微一笑,故作深沉道:“周贤弟,‘为人心静身自凉’,浴身不如修心养性,只要如贾某这样修**道法,贤弟也可得清净体,无垢身。”


    蔺知柔:“……”


    周四郎脸颊微红,揖道:“贾兄这番话颇富机趣,愚弟受教。”


    其他几个孩子却是信以为真:“贾兄修的是什么道法?可否教教我等?”


    “某修的道法就叫做‘无垢’道,修到上层非但不用沐浴体自生香,连蚊蝇见了你都绕道……


    ”贾九郎开始滔滔不绝地胡诌八扯。


    众童子啧啧称奇,有人已经跃跃欲试要修这神奇的道法。


    张十八郎“噗嗤”笑出声来:“愚不可及。”


    其他童子本就看不惯这獠童假清高,眼下听他出言不逊,顿时七嘴八舌地数落起他来:


    “一天到晚看不惯这个瞧不起那个的……”


    “这么厉害怎的当不了解头?”


    “难怪他们说相由心生……”


    周四郎打圆场:“张贤弟不是这个意思,大家别误会了。”


    张十八郎挑起下巴,三白眼冲他一瞟:“某就是这个意思。”


    另一个人高马大的举童道:“张十八,你瞧不上咱们,不愿与咱们为伍便罢了,如何还口出恶言?”


    周四郎也劝道:“张贤弟,我等一同上京赴考,既是同乡又是同年,何其有缘?理当相互照拂……”


    张十八郎没等他把话说完,哼了一声道:“张某此行是为了举试,不是为了交友,同乡同年?考中了才叫同年,在座诸位以为童子科会取几个人?一个扬州又会取几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余童子都是一怔,进士科一年只取三十来人,而童子举说到底只是个添头,纯粹用来装点太平盛世,都不算正经取士,全国能取个十来人就算多了,真正能够扬名立万的大约只有前三,剩下那些都是添头中的添头。


    而且为了平衡各地录取比例,同一州郡录取两人以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张十八郎还嫌不够,接着又得意道:“你们那日没听户曹史说么?元旦大朝会上只有各州前三名有幸入殿朝见天子,尔等是没有机会了,一路上交些朋友也算不虚此行罢。”


    这下子连周好脾气的周四郎都有些绷不住了,脸红到了脖子根,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张十八郎凭借一己之力替前三名拉了一大波仇恨,骄傲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里出外进的龅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