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康书记，您别开玩笑了。”


    易学习的语气里带着自信。


    “这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能直接解决美食城污染问题。


    又保住了企业、税收和就业，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沙书记肯定会同意的。


    不过，这毕竟是沙书记拍板决定的事情，


    我得先给沙书记打个电话。


    汇报一下新思路，听听他的意见！”


    李达康听完，在电话这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


    “你去汇报吧。”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李达康看着窗外京州繁华的夜景，心里一阵感慨。


    易学习啊易学习。


    你是个好干部，能干事，肯干事。


    可你这个政治觉悟，也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沙书记为什么点名要拆美食城？


    他真的只是为了治理污染吗？


    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是在敲山震虎，是在试探汉东的水到底有多深。


    看看赵立春这棵大树倒了之后，还有多少人念着他的好，为他家的人站台。


    这种时候，你把一个跟他唱反调的方案摆在他面前。


    虽然既解决了污染，又保住了企业与税收，但他会高兴吗？


    什么叫领会领导意图的重要性！这就叫！


    你倒好没领会领导的心思，反而把让他恼火的方案摆在他面前。


    怪不得啊。


    怪不得你在县处级的位置上，蹉跎了整整二十年。


    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你是一点都没学会。


    李达康端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吕州市政府办公室。


    易学习虽然信誓旦旦的和李达康说，沙书记没有理由不同意，


    但他握着电话的手在微微出汗。


    他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拨通了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哪位？”


    “沙书记，您好，我是易学习。”


    易学习挺直了腰杆。


    “哦，学习同志啊。”


    沙瑞金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是的，沙书记。”


    易学习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语速飞快地汇报起来。


    “关于月牙湖美食城的整改问题。


    我和达康书记刚刚通过电话，我们形成了一个新的思路，想向您汇报一下！”


    “哦？”


    沙瑞金的回应很简短。


    “您之前指示要拆除美食城，是从根源上解决污染问题。


    这个大方向，我们是坚决拥护的。”


    易学习先是表了态，接着话锋一转。


    “但是，我和达康书记也考虑到，如果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是不是更好？”


    “我们设想，能不能让美食城的经营者赵瑞龙，自掏腰包。


    按照国内最高标准，对月牙湖进行一次彻底的生态修复？”


    “并且，我们要求他必须引进最先进的排污处理设备，由环保部门进行最严格的验收！”


    “我们吕州市政府也会成立专门的督导小组。


    给他装上24小时在线监测系统，数据直连省环保厅以及市环保局！”


    “一旦发现任何问题，立刻关停，并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易学习一口气说完，感觉口干舌燥。


    他觉得这个方案简直完美。


    既响应了省委的环保号召，又保住了企业、税收和就业。


    这才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为发展服务啊！


    他满怀期待地等着沙书记的表扬。


    然而，电话那头，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沉默得让易学习心里发毛。


    过了许久，沙瑞金才缓缓开口。


    “学习同志，你的想法，是好的。”


    他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易学习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出发点是好的。”


    “但是，你想过没有？”


    “赵瑞龙这个人，我们能信得过吗？”


    “他要是阳奉阴违，白天开着监测设备，晚上偷偷排污，你怎么防？”


    “监管，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月牙湖的污染，病根就在这个美食城。病根不除，后患无穷啊。”


    易学习急了。


    “沙书记！我可以立军令状！”


    “我亲自带队去监管！”


    “我就住在月牙湖边上，一天24小时盯着他！”


    “而且，拆掉一个现代化的美食城，再重建，这中间得浪费多少人力物力？


    这不符合我们现在提倡的节约精神啊！”


    他试图用道理去说服这位省委书记。


    他以为，只要是正确的，符合逻辑的，领导就一定会采纳。


    可他错了。


    电话那头，沙瑞金的语气，骤然变得严厉起来。


    “易学习同志！”


    “我提醒你，要注意你的政治站位！”


    “拆除月牙湖美食城，不仅仅是一个环保问题，这是一个政治任务！”


    “你，明白吗？”


    政治任务！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易学习混沌的脑海。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环保，什么治理，都是幌子。


    沙书记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月牙湖的污染，而是那个叫赵瑞龙的人。


    是赵瑞龙背后的，那棵曾经在汉东枝繁叶茂。


    如今虽已倒下，却仍根系盘错的大树。


    这哪里是治理环境。


    这分明是政治清算！


    他一直敬仰的。


    那个空降汉东，大刀阔斧改革，一心为民的沙书记，那个他心目中的偶像……


    原来，也和那些他见过的，追名逐利的官员，没什么两样。


    也会为了政治目的，不惜牺牲一个合法经营的企业，不惜劳民伤财。


    权力的诱惑，终究无人能够免俗。


    偶像，崩塌了。


    “我……我明白了，沙书记。”


    易学习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字眼。


    “明白就好。”


    沙瑞金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敲打后的安抚。


    “尽快执行吧。”


    嘟。


    嘟。


    嘟。


    电话被挂断了。


    易学习无力地靠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个自作聪明，上蹿下跳，最后才发现自己只是别人棋盘上一颗微不足道棋子的小丑。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手指颤抖着，再次拨通了李达康的号码。


    “喂？”


    李达康的声音传来。


    “达康书记……”


    易学习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你是对的。”


    “我错了。”


    李达康在电话那头，似乎并不意外。


    “碰壁了？”


    “嗯。”


    易学习苦涩地应着。


    “沙书记说，这是政治任务。”


    李达康沉默了片刻。


    “现在，明白官场是怎么回事了？”


    “我不明白！”


    易学习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