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达康书记，那个美食城的经营者。


    赵瑞龙同志，他本人……已经签了拆迁协议了。”


    易学习把“赵瑞龙同志”这几个字咬得很重。


    言下之意，你李达康一个京州市委书记，跑来管我们吕州的事。


    这手，伸得也太长了吧？


    李达康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刺，继续慢悠悠地问。


    “协议签了？那补偿款呢？谈妥了？”


    提到补偿款，易学习的底气更足了。


    “谈妥了！我们吕州市顶着巨大的财政压力，给了他三个亿的补偿！”


    “但是！”


    易学习话锋一转。


    “月牙湖的污染治理，预计需要五个亿！


    这笔钱，总不能全让我们吕州的老百姓买单吧？”


    “所以，我们决定，从给他的三个亿补偿款里，直接扣除！”


    “实际上，他还倒欠我们两个亿的治理费！”


    易学习的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


    在他看来，这是最公平，也是最解气的处理方式。


    你赵瑞龙污染了环境，就该拿钱出来治理！


    然而，电话这头的李达康，却轻轻地笑了一下。


    “学习同志，你这个账，算得不对啊。”


    易学习一愣。


    “哪里不对？”


    “一码归一码，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李达康的语调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拆迁补偿，是基于他对建筑以及土地投入的补偿，这是他的合法财产。”


    “污染治理费，是他破坏环境应该承担的责任，这是罚款。”


    “一个是民事补偿，一个是行政处罚。”


    “你怎么能把这两笔账，混为一谈呢？”


    “你一个市长，直接要从补偿款里扣罚款，连个正规的法律程序都不走？”


    “学习同志，你这是在胡闹！”


    李达康的话，一句比一句重。


    电话那头，易学习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显然被问住了。


    是啊，这个程序……确实有问题。


    “我……”


    易学习一时语塞。


    李达康没给他辩解的机会，乘胜追击。


    “再说了，谁说解决污染问题，就非得把美食城拆了？”


    “啊？”


    易学习彻底懵了。


    不拆？


    不拆怎么治理？


    沙书记那边怎么交代？


    “达康书记，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


    李达康靠回椅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拆掉一个每年能贡献几千万税收。


    提供上千个就业岗位的企业，就为了治理污染？”


    “这是什么逻辑？因噎废食嘛！”


    “你让他赵瑞龙自己出钱治理！”


    “他不是有钱吗？让他把整个月牙湖的生态修复工程都包了！”


    “请最好的专家，用最好的技术。


    什么时候把月牙湖治理得比以前还干净，验收合格了，这件事，才算完。”


    “到时候，一个环境优美的月牙湖。


    在配上一个合法经营、税收大户的美食城，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你为什么非要抱着那个拆迁协议不放？”


    李达康的这番话，像是打开了一扇窗，让易学习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可能。


    他之前所有的思路，都局限在“拆”与“不拆”的死胡同里。


    现在被李达康这么一点，他豁然开朗。


    对啊！


    保留企业，让他出钱治理，这才是最优解！


    可是……


    一个新的疑虑，又浮上心头。


    “达康书记……这……这能行吗？”


    易学习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赵瑞龙……他能同意吗？这可是赵家的人啊，出了名的难缠。”


    “他要是不配合，拖着不治理，那我们怎么办？”


    听到这话，李达康又笑了。


    这一次，笑意里带了点别的味道。


    “学习啊，学习。”


    他拖长了语调。


    “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


    易学习沉默了。


    “你怕的，不是赵瑞龙这个三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吧？”


    “你怕的，是他爹，是赵立春！”


    “是当年老书记留给你的心理阴影！”


    “就因为当年他把你压在县处级的位置上那么多年。


    所以你现在看到姓赵的，就头皮发麻，就想绕着走！”


    “你不敢跟他谈条件，不敢跟他据理力争。


    你只想一刀切，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赶紧扔出去，从此跟赵家再无瓜葛！”


    “我说的，对不对？”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安静。


    只有易学习粗重的喘息，一下，又一下。


    李达康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他的痛处。


    没错。


    他怕的，正是那个已经退居二线，却依旧阴影不散的赵立春。


    他怕再掉进赵家的坑里，怕自己的政治生涯，再一次被断送。


    所以他选择了最简单，也最粗暴的方式。


    拆！


    一了百了！


    “学习同志，时代变了。”


    李达康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现在是沙书记主政汉东。”


    “你只要站得直，行得正，手里有理，你怕什么？”


    “一个商人，哪怕他爹是天王老子，在党纪国法面前，他也得低头！”


    “你手里握着环保的大旗，握着省委的指示，你让他治理污染，他敢不治吗？”


    “他要是不治，正好。


    新账旧账一起算，把他连人带窝端了，沙书记只会给你记功！”


    李达康的话，振聋发聩。


    易学习感觉自己紧绷了多年的那根弦，忽然就松了。


    是啊。


    我怕什么？


    我身后站着的是市委市政府，是法律，是省委的沙书记！


    我为什么要怕一个商人？


    “达康书记……”


    易学习的嗓音有些干涩。


    “我……我明白了。”


    “我糊涂了。”


    “您批评得对，是我思想僵化，有畏难情绪。”


    “谢谢您点醒我。”


    李达康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能想明白就好。”


    “那就这么办。”


    易学习的思路彻底打开了，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我明白了！如果赵瑞龙愿意出资，按照最高标准对月牙湖进行生态修复。


    并且通过环保部门最严格的验收，那美食城，可以保留！”


    “但是！”


    他话锋一转，那个实干家的劲头又上来了。


    “后续的监管，我们吕州市绝不放松！”


    “必须给他装上24小时在线排污监测系统，数据直连环保局！”


    “一旦发现偷排漏排，立刻关停，绝不姑息！”


    “好！”


    李达康赞许道。


    “这才像话嘛，这才是一个市长该有的担当与智慧。”


    事情谈妥，李达康心情大好，忍不住想逗逗他。


    “行了，那就这么定了。


    不过学习啊，你这么一搞，可是把沙书记的指示给改了。”


    “你就不怕沙书记回头找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