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既然您要聊私事，那我也跟您聊聊。”


    李达康往前走了一步，与沙瑞金的办公桌，仅有一臂之遥。


    “我李达康欠易学习的，我记在心里，这辈子都会还。”


    “但我们今天谈的，是公事！”


    “公是公，私是私，我分得清。”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沙瑞金。


    “倒是您，书记。”


    “我听说，您是被过继给了伯父，才成了烈士的后代。”


    “这可是天大的福泽！”


    “可我也听说……”


    李达康故意拉长了语调。


    “您在公开场合。


    只称呼沙振江同志为‘伯父’，闭口不提一个‘爸’字。”


    “书记，您说我忘恩负义。”


    “那您这么做，又算什么？”


    “是觉得烈士的身份，不够光彩？”


    “还是说，您从心底里，就没把这份恩情，当回事？”


    “您对得起，长眠地下的烈士英灵吗？”


    “李达康！”


    沙瑞金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你放肆！”


    “你这是在污蔑我！是在攻击党的领导干部！”


    李达康毫无惧色，与他对视。


    “书记，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您可以用人情道德来绑架我，我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方式，问问您？”


    “双标，可要不得啊。”


    “你！”


    沙瑞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达康的手指都在颤。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好，好一个李达康。”


    沙瑞金冷笑着。


    “我们不说这些陈年旧事。”


    “我就问你一句。”


    “你今天这么大张旗鼓地替赵瑞龙出头，是不是为了还他爹赵立春的人情？”


    “当年，要不是赵立春书记的提拔，你能有今天吗？”


    “你敢说，你这里面，没有半点私心？”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将李达康的行为，与前省委书记赵立春捆绑在一起。


    只要李达康稍有迟疑，这盆脏水，就算泼实了。


    然而，李达康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只是平静地，一字一句地，重申自己的立场。


    “书记，我的态度，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拆迁，我支持。”


    “补偿，必须合法、合理、合规。”


    “至于这家企业的老板是谁，他爹是谁，和我，和这件事，都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您认为有关系，那正好。”


    “就让省纪委的同志，组成调查组，把我李达康，也一起查个底朝天！”


    “我等着！”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静静地站在那里。


    沙瑞金彻底没辙了。


    他看着李达康那张写满了“坚持原则”的脸，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他知道，今天这场仗，他输了。


    但是月牙湖的拆迁，是他在汉东省打响的第一枪，必须成功，不容有失。


    “好。”


    沙瑞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会给易学习打电话。”


    “让他，重新组织评估。”


    “务必做到，依法依规。”


    李达康的目的，达到了。


    他微微欠身。


    “谢谢书记。”


    “那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


    说完，他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就走。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


    沙瑞金独自一人，瘫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揉着眉心。


    良久。


    沙瑞金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易学习恭敬的话语。


    “书记，您好。”


    “学习同志，月牙湖美食城的拆迁，进行得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的易学习，显然没料到省委书记会亲自过问，连忙汇报道。


    “报告书记，我们正在跟对方进行最后的谈判，但……阻力很大。”


    “阻力很大？”


    沙瑞金冷哼。


    “我看，是你们的工作方法有问题！”


    “就在刚才，李达康同志，到我办公室来，把你们吕州告了一状啊！”


    易学习心里咯噔一下。


    “李书记他……”


    “他说你们的补偿方案，不合法，不合理！”


    沙瑞金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他说你们这是在破坏汉东省的营商环境！是在给省委省政府的脸上抹黑！”


    易学习一听，顿时叫苦不迭。


    “书记，您是不知道啊，我们吕州的财政，实在是太紧张了！”


    “全市上下，勒紧了裤腰带，才挤出了一个亿三千万的补偿款！”


    “这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啊！”


    “极限？”


    沙瑞金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困难！”


    “我现在只要求一点！”


    “依法拆迁！”


    “法律规定该补多少，就补多少！一分都不能少！”


    “这是命令！”


    易学习被这通训斥，搞得满头大汗。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书记，那……您的意思是，按照第三方的评估标准来？”


    “没错！”


    “可是书记，如果按照那个标准，总补偿款，高达四亿两千三百万！”


    “我们市里，只能拿出一点三个亿，剩下的两个多亿……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我请求省里，能给我们一些财政支持！”


    沙瑞金沉默了。


    两亿九千三百万。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一想到拆掉月牙湖美食城后，那巨大的政绩，他就无法拒绝。


    这笔钱，必须出！


    “缺口的部分，省财政会想办法。”


    沙瑞金做出了决断。


    “学习同志，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钱，省里给你解决。”


    “你，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和赵瑞龙达成协议！”


    “我要看到结果！”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


    挂断电话，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钱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只是程序问题了！


    他当即召集了市政府相关部门的负责人，连夜开会，重新制定补偿方案。


    第二天一早，一份崭新的，总额高达四亿两千三百万的拆迁补偿协议。


    就摆在了赵瑞龙的面前。


    赵瑞龙看着协议上的数字，笑得合不拢嘴。


    他大笔一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吕州市政府的公章，随即盖了上去。


    协议，正式生效。


    搞定了这边，赵瑞龙心情大好，立刻拨通了李达康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他就开始大倒苦水。


    “达康书记，我的好书记喂！”


    “你可得给我评评理啊！”


    “你们京州城投那帮人，简直就是催命鬼！”


    “一天八个电话，问我那十二个亿什么时候到账！”


    “搞得我跟欠了他们钱没还的老赖一样，烦都快烦死了！”


    李达康正在批阅文件，听到赵瑞龙这番话，眼皮都没抬一下。


    “哦？”


    “他们催得这么紧吗？”


    “看来，我们京州的干部，工作积极性还是很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