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有困难，可以向省里提嘛。”


    “今天找我，不是为了项目资金的事吧？”


    他终于把话题引向了正轨。


    李达康也顺势抬起了头，目光直视着沙瑞金。


    “书记，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聊聊吕州月牙湖美食城的事。”


    来了。


    沙瑞金的眼神微微一凝。


    他就知道，李达康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家伙，今天主动上门，绝对没好事。


    “月牙湖？”


    沙瑞金故作不解。


    “那是吕州的地界，怎么，你们京州也想插一脚？”


    李达康没有理会这句带着刺的调侃。


    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月牙湖美食城的拆迁项目，我举双手赞成。”


    “那个地方，污染严重，早就该拆了，还湖于民，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他先是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正确。


    话锋随即一转。


    “但是！”


    “吕州市政府给出的那个一点三个亿的补偿方案，我认为，有问题！”


    沙瑞金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


    “书记，您可能不清楚。


    当年这个美食城项目，从立项、审批到建设完工。


    所有的手续一应俱全，完全合法合规。”


    “总投资，超过了四个亿！这都是有账可查，有据可依的！”


    “现在，吕州市大笔一挥，说拆就拆，只给一点三个亿的补偿。”


    李达康冷笑了一声。


    “这叫什么？”


    “这不叫拆迁，这叫明抢！”


    “我们汉东省，天天把优化营商环境挂在嘴边。


    结果地方上就干出这种卸磨杀驴的事？”


    “这么搞，以后还有哪个投资商敢来我们汉东投资？”


    “这寒的是所有投资者的心啊！”


    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义正辞严。


    沙瑞金静静地听着，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达康同志。”


    “我怎么听说，这个月牙湖美食城，是赵立春的儿子，赵瑞龙的产业？”


    “你今天这么激动，是在为赵家的那位公子哥，当说客吗？”


    李达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书记，您这么说，就有点诛心了。”


    “我李达康在汉东工作这么多年，是什么样的人，您不清楚吗？”


    “我只认规矩，不认人！”


    “不管这个美食城的老板是赵瑞龙，还是李瑞龙，张瑞龙！”


    “只要他是在我们汉东省合法投资的商人，他的合法权益，就应该受到法律的保护！”


    “四个多亿的真金白银投进来，换来一句‘污染环境’，就想用一点三个亿打发掉？”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法律，也不是这么写的！”


    沙瑞金的脸色冷了下来。


    李达康的强硬，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试图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达康同志，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吕州市的具体事务。”


    “你应该去找吕州的易学习同志谈，而不是来找我。”


    “我们省委，原则上不干预市一级政府的具体工作。”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实际上就是典型的“和稀泥”。


    李达康怎么可能吃这一套？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书记！正因为这是吕州的事，我才必须向您汇报！”


    “吕州市这么搞，已经不是工作方法的问题了，这是在知法犯法！是在胡来！”


    “易学习同志或许有他的难处，但再大的困难，也不能成为违法的理由！”


    “他谈不通，我去找他谈，也一样谈不通！”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市级层面能够解决的范畴！”


    沙瑞金的眼角跳了跳。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建议！”


    “由省委牵头，立刻介入！”


    “组织一个由省纪委、省国土、省法制办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


    “第一，对月牙湖美食城的全部资产。


    进行一次公开、公正、透明的第三方评估！


    到底值多少钱，让数据说话！”


    “第二，请省里的法务专家，给吕州市的相关领导干部，好好上一堂法治课！


    让他们明白，什么是依法行政！”


    李达康的这番话，等于是要把吕州市架在火上烤。


    更是要把沙瑞金逼到墙角。


    你不是说省委不干预吗？


    我现在就要求你干预！


    而且是合情、合理、合法的干预！


    沙瑞金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


    “李达康同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月牙湖的污染问题，市民们早就怨声载道，拆除美食城，是民心所向！”


    “你现在跳出来，为了一个赵瑞龙，横加阻拦，你是想跟全市的人民对着干吗？”


    “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一顶“与人民为敌”的大帽子，就这么扣了过来。


    换做一般的干部，恐怕早就吓得腿软了。


    但李达康是谁？


    他既然敢来，就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应对之策。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书记！我必须纠正您一点！”


    “我，李达康，从来没有想过要阻止拆迁！”


    “我再说一遍，我双手双脚赞成拆迁！


    还湖于民，这是天大的好事，我比谁都支持！”


    “我质疑的！”


    “从始至终，都只是补偿款的合法性与合理性！”


    “我们不能因为一个项目的老板是赵瑞龙，就戴着有色眼镜，搞区别对待！”


    “更不能打着‘为人民服务’的旗号。


    去干那些损害营商环境，践踏法律尊严的事情！”


    “如果连最基本的契约精神与法律法规都不能遵守，那我们汉东省的未来，在哪里？”


    李达康的目光灼灼，直逼沙瑞金。


    沙瑞金沉默了。


    过了一会。


    “达康啊。”


    “我们不谈工作，聊聊私事。”


    “你和易学习同志，是老搭档了吧？”


    李达康眉头一挑，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当年在金山县，要不是易学习同志帮你顶了雷，你李达康，可就悬了。”


    “他易学习，对你有恩啊！”


    “现在，他在吕州推动工作，遇到了天大的难处。


    正是需要你这个老领导、老战友支持的时候！”


    “你倒好！”


    沙瑞金的话语陡然加重。


    “不帮忙就算了，还从背后捅刀子！”


    “为了一个赵瑞龙，让你的老部下、你的恩人，在吕州下不来台！”


    “李达康，你这么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你这是忘恩负义！”


    这番话，诛心！


    直接从工作分歧，上升到了人品攻击。


    把李达康塑造成了一个为了资本家，不惜背刺恩人的小人。


    李达康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慌乱。


    他甚至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