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中学的夜晚，比白天要安静许多，却也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寂寥。


    操扬上的灯光已经熄灭，只有远处行政楼的轮廓和几盏昏黄的路灯，勉强勾勒出这片熟悉又陌生的校园。


    三个人，就这么站在那棵巨大的榕树下，谁也没有说话。


    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又无力地落下。


    “一切都变了，对吗？”


    林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失落。


    她抬头看着那片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眼神茫然。


    张扬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口袋里，沉默不语。


    变了吗？


    当然变了。


    这八年，他从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心里只有篮球和她的热血少年，变成了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每天都在为房贷车贷发愁的男人。


    父母日渐苍老的脸，银行卡里永远不够看的余额，还有那个烂尾楼的无底洞。


    每一件，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八年时间，足以改变任何事情。


    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他心里，那个属于她的位置。


    “是啊，都变了。”


    李语桐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重的安静。


    她走到那棵需要几人合抱的榕树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粗糙的，布满了岁月痕迹的树干。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带着一种告别仪式的庄重。


    “八年前，我以为，只要默默地看着你们幸福，就是最好的祝福。”


    她转过身。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朦胧的月色下，亮得有些吓人。


    她的目光，先是在林雪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便直直地，落在了张扬的脸上。


    那目光里，再也没有了平时的玩笑和戏谑。


    只有一种，让张扬心头发慌的认真。


    “可现在，我不想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也传进了直播间两百多万观众的耳朵里。


    “林雪，欢迎你回来。”


    一句客气又疏离的欢迎。


    然后，她动了。


    “张扬……”


    她一步一步地，朝着张扬走去。


    高跟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每一下，都踩在张扬的心跳上。


    “我喜欢你。”


    “从高一开学第一天，你撞翻我书的那一刻起，就喜欢了。”


    “我喜欢了你，整整十年。”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颗重磅炸弹，在寂静的校园里，轰然炸响。


    炸得张扬，头晕目眩。


    炸得林雪，摇摇欲坠。


    炸得直播间里那两百多万观众，集体失声。


    “我知道，你喜欢林雪。”


    “我看着你们在一起，看着你们成为全校最令人羡慕的一对。”


    “我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他开心就好。”


    “后来，林雪走了。”


    “我以为，我的机会来了。”


    “可我错了。”


    “你的心，也跟着她一起走了。”


    “我还是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他还需要我，就好。”


    “我陪着你，走出失恋的阴影，陪着你高考，陪着你上大学，陪着你毕业，陪着你工作，陪着你……经历所有的一切。”


    “我以为，只要我陪得够久，总有一天，你会回头，看到我。”


    “我等啊，等啊……”


    “等了八年。”


    李语桐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结果，我等回了她。”


    她转过头，那双通红的桃花眼，第一次，正视着林雪。


    那眼神里，没有敌意，没有挑衅，只有一种坦然到近乎残忍的平静。


    “林雪，八年前，我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我心甘情愿地退出，成全你们。”


    “但是现在，我不让了。”


    “这八年，是我陪在他身边。”


    “这份感情，是我应得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近到张扬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近到他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和那双眼睛里，翻涌的，复杂的情绪。


    张扬下意识地想后退。


    却发现自己的双脚，沉重得抬不起来，像是被牢牢钉在了地上。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第一次发现，李语桐的眼睛里，除了平时的古灵精怪和兄弟义气，还藏着一些他从未读懂过的，深沉的东西。


    那里面，有委屈。


    有不甘。


    有挣扎。


    还有……


    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


    张扬的大脑，“轰”的一下，彻底空白了。


    他不是傻子。


    他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把她当成最好的兄弟，最铁的哥们。


    习惯了她的存在，她的陪伴，习惯了有事第一个就找她插科打诨。


    他刻意地，或者说是不敢去面对，那些所有超出“兄弟”界限的信号。


    他把她所有的好，都当成了理所当然的“兄弟义气”。


    可现在，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用最直接，最惨烈的方式，将那层窗户纸，狠狠地捅破了。


    “张扬。”


    李语桐终于站定。


    她抬起手，用那根纤细的，涂着漂亮指甲油的食指，轻轻地，点在了他的胸口。


    心脏的位置。


    “这里，太挤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八年前，它装了她一个人，我认了。”


    “我输得心服口服。”


    “现在，八年过去了，它还想装下两个人？”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我告诉你，不可能。”


    “从今天起，这里……”


    她的手指，用力戳了戳他的胸口。


    “要么，只有她。”


    “要么，只有我。”


    “你选一个。”


    这几句话，像是一颗颗滚烫的子弹，精准地，射进了张扬和林雪的心里。


    林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理直气壮，宣告主权的李语桐，看着那个被逼到角落，无言以对的张扬。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了别人世界的，可笑的第三者。


    一个自作多情的，小丑。


    原来……


    原来，他们的关系，早就不只是“哥们”那么简单。


    原来，她所以为的“念念不忘”，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原来，他在酒店里拒绝自己，不是因为自卑，不是因为那该死的房子和车。


    而是因为，他的身边，早就有了另一个人。


    一个陪了他整整八年，已经融入他骨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