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就浇灭了张扬心里所有的灼热和慌乱。


    他那颗狂跳不止，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的心脏，奇迹般地，被抚平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八年了。


    他终于，再一次，看清了她的脸。


    依旧是记忆里那个小巧的瓜子脸，眉眼如画，鼻梁挺翘。


    只是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多了一份沉静和从容。


    她的眼睛很亮，像是有星辰坠落其中，此刻正静静地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张扬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想问她，这八年过得好不好。


    想问她，为什么突然回来。


    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只汇成了一句同样干巴巴的话。


    “……好久不见。”


    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林雪看着他这副窘迫又故作镇定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俏皮地指了指自己脚边的银色行李箱。


    “不帮忙拿一下吗？”


    “啊？”


    张扬的大脑，像是被按下了重启键，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哦！哦哦！拿！我拿！”


    他瞬间脸红到了耳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冲上去，一把抓住了行李箱的拉杆。


    因为太过用力，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周围一些原本只是好奇观望的旅客，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你看那对小情侣，真有意思。”


    “那小哥哥长得好帅啊！就是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


    “你懂什么！这叫纯情！你看他女朋友，跟仙女似的，气质绝了！”


    “是啊是啊，两个人站在一起，跟拍偶像剧一样，太养眼了！”


    那些细碎的议论声，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张扬的耳朵里。


    他的脸，更烫了。


    “走……走吧。”


    他拉着行李箱，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地里。


    “嗯。”


    林雪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步履依旧从容。


    张扬在前面大步流星地开路，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她。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看到她眼里的嘲笑。


    嘲笑他这八年，一事无成。


    嘲笑他，还是当年那个除了打架和打球，什么都不会的穷小子。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厅，走向地下停车扬。


    他们离开后，在T2航站楼国际到达出口的另一根立柱旁，最后走出来一对夫妇。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和威严。


    女人则是一件素雅的连衣裙，同样是满头银发，眼神里满是化不开的忧愁。


    男人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压抑着的怒火和无力。


    “就这么由着她？”


    女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然呢？”


    “你还有什么办法！”


    “她喜欢啊！”


    男人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最终却又无力地松开。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个方向。


    “走吧！”


    声音冷硬得像一块冰。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下达命令。


    “欧洲有个团队，听说有了新进展！”


    .........


    停车扬。


    张扬那辆纯白色的哪吒S，就静静地停在角落里。


    在周围一众BBA的包围下，显得那么的……特立独行。


    张扬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硬着头皮，按下了车钥匙。


    “滴滴”两声。


    车灯亮起。


    他走过去，打开后备箱，动作僵硬地把那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行李箱放了进去。


    然后，他绕到副驾驶座，深吸一口气，为林雪拉开了车门。


    这是一个他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动作。


    做起来，生疏又刻意。


    林雪看了他一眼，笑盈盈的弯腰，优雅地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


    张扬绕回驾驶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厢里的空间，瞬间变得狭小而压抑。


    他能清晰地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淡淡的，栀子花般的香气。


    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全是汗，却迟迟没有发动车子。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林雪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沉默。


    “在做直播？”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架在仪表盘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无数条弹幕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滚动着。


    “啊！”


    张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激灵。


    “那个……我……我现在就关！”


    他说着，就手忙脚乱地要去拿手机。


    这个举动，彻底点燃了直播间里那一百多万观众的怒火。


    “卧槽！扬哥你不是人！”


    “见色忘义！有了嫂子就不要我们这些老铁了？”


    “我他妈刚刷了个火箭，你就给我关直播？退钱！”


    “兄弟们！弹幕刷起来！不能让这小子得逞！”


    “扬哥！你敢关直播，我们明天就去你家楼下堵你！”


    看着屏幕上那些义愤填膺的弹幕，张扬头都大了。


    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


    一只白皙的手，轻轻地伸了过来，按住了他的手背。


    温润，柔软。


    张扬浑身一僵，感觉被她触碰到的那块皮肤，瞬间像是燃起了一团火。


    林雪凑了过来。


    她的脸，离他很近。


    近到他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和那双清澈眼眸里，映出的自己那张呆滞的脸。


    一股更浓郁的香气，将他彻底包围。


    张扬的心跳，彻底失控了。


    林雪的目光，好奇地落在手机屏幕上。


    当她看到那“108万”的在线人数，和屏幕上那些飞速滚动的，奇奇怪怪的弹幕时，好看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扬嫂YYDS】？”


    “【民政局我给你们搬来了，请原地结婚】？”


    “【扬哥别怂，直接亲上去】？”


    她饶有兴致地，轻声念出了几条弹幕。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已经石化了的张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没关系。”


    “挺有趣的。”


    她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张扬的大脑，彻底宕机。


    而直播间里，则瞬间爆发出了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卧槽！嫂子牛逼！”


    “这格局！这气度！绝了！”


    “我宣布！从今天起，我就是扬嫂的唯粉！”


    “感谢嫂子不杀之恩！”


    “嫂子万岁！！”


    张扬看着屏幕上那些疯狂刷着“感谢嫂子”的弹幕，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淡定，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的林雪。


    他感觉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夺回一点点主动权。


    “那个……我送你去酒店？”


    他问得小心翼翼。


    这话一出，直播间的弹幕，画风突变。


    从刚才的感恩戴德，瞬间切换到了狼嚎模式。


    “嗷呜——”


    “酒店？什么酒店？正经酒店吗？”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八年没见，一见面就直奔主题？”


    “主播，我劝你善良！但是如果你不善良，请务必不要关直播！我愿意付费观看！”


    “前面的！我已经冲了超级会员！高清无码GKD！”


    张扬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他懒得再理会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孙子。


    他转头，看向林雪，等着她的回答。


    林雪收回目光，靠回椅背，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希尔顿。”


    张扬的心，咯噔一下。


    希尔顿。


    江城最顶级的五星级酒店之一。


    住一晚，比他一个月房租都贵。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又紧了紧。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然后，终于发动了车子。


    纯白色的哪吒S，发出一声轻微的电机声，缓缓地驶出了地下停车扬，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车窗外，是璀璨的霓虹和林立的高楼。


    车厢内，是压抑的沉默和暧昧的香气。


    张扬目不斜视地开着车，脑子里却在疯狂地盘算着。


    他银行卡里那五万块钱，够不够在希尔顿开一间房？


    不对。


    她既然指定了希尔顿，那肯定是早就预定好了。


    自己，只是个司机。


    一个开着破产车，送女神去五星级酒店的，卑微的司机。


    想到这里，他心里那股刚刚被抚平的自卑感，又一次，排山倒海般地涌了上来。


    他不知道的是。


    副驾驶座上，那个他以为高不可攀的女神，正侧着头，透过车窗的倒影，悄悄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嫌弃。


    只有，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和……